李放在她手心里写这几个字,杜鹃会意,只怕此人对李放而言有些麻烦,她清清嗓,“少侠,你的下仆先出言不逊,我们只是略施薄惩罢了,无意冒犯贵帮,还请见谅。”

少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伶牙俐齿。”

只是他似乎不屑与二人计较,只是留下一句褒贬不明的话,转身就要往舱内走。

见少帮主无意为自己出头,那小厮全然不像在杜鹃面前那样威风,白着脸不敢说话。

杜鹃好奇地回头问李放,“这人似乎还不错。”

李放低声说,“只是不把人看在眼里,他修心。”

杜鹃第一次听说这种修习方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舟才随着微波荡到船尾,且看金钱帮后那条船上踏出几名女子,皆是白衣翩翩,以纱蒙面,独留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在外,为首的那个且不说话,其余人已微微点头,显然是会意了。

李放脸色微变,握住杜鹃的手紧了紧。

杜鹃低声问,“怎么了?”

李放摇摇头,捂住了她的嘴,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随后在两船交接,小舟初露之前,一跃翻进了金钱帮的船。

木制小舟顺风飘过船前,一名白衣少女抽剑,雪刃在日光下一闪,拦在红衣少女前,一点剑尖才靠近她,杜鹃已下意识拔剑格挡。

少女也不在意,冷冷地说,“你一人来?”

杜鹃镇定地点点头,又问,“姑娘有话问我,尽管说便是,何必动手,闹的不愉快。”

少女扫了她一眼,不露半分情绪,自袖中取出一卷画,缓缓展开,“你见过他不曾?”

画卷以工笔细细绘了一人,虽面容不甚清晰,可神采把握的极好,但凡见过他,谁看到都会一眼认出那是谁。

杜鹃细细看了,啊了一声,“我知道他,画上是李放对不对?几个月前兴云庄的擂台,我也去了的。”

她其实不曾亲见过那场景,都是在其他江湖人口中听说。

少女也不说什么,将剑入鞘,默认她过去了。

小舟又驶出一段,杜鹃到底没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十几名白衣少女簇拥着一个人,正同金钱帮一名黄衫男人说话,那人白面无须,精瘦高挑,看着像习武之人,许是他们的管事。

她蹙眉,忍不住担忧起来。

李放在躲谁?

事实上,自他出口那句话,又瞧见移花宫弟子自舱内出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明玉功能加强人的五感,若是有心,他能辨出极远距离外的人声,而他的师父,移花宫宫主邀月,更要强过他,只要她想,方圆百里,任何一句话语不能避开她的耳朵。

正如她也许无意听见了他方才的说话声,他亦在注意到移花宫弟子在此之后,细听船内动静,一人喊着,大宫主。

他之前已从移花宫暗桩处得到宫令,但却弃之不顾,快马加鞭赶去了天山。

但她竟亲自来了。

李放握紧了竹剑,凝眉不展。

他的剑法还有一式,无论如何也悟不透,若说依靠这样残缺的剑法,便能胜过师父,实在是妄想,原以为能躲过一段时间,可也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风声,移花宫竟然派人来了天山脚下——邀月亲临。

他方才的话也许已叫她听见了,她势必会大肆搜查天山,以移花宫的实力,根本无需忌讳那些江湖人,唯一忌惮些的,也许就是上官金虹的金钱帮。

倒也多亏了那些江湖人,把他和上官金虹一战想出了许多背后的龃龌,也许不会疑心他在金钱帮众船内。

李放径直去了船中,随意推开一扇门,闪身躲了进去,他靠在门扉旁,垂眸看着阴影,忽然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和过街老鼠有什么区别?

船尾,剑拔弩张。

移花宫女弟子齐齐拔剑,金钱帮帮众亦手持双环。

花星奴道,“我等只是搜查船上,绝不动金钱帮一针一线,还望总管通融。”

金钱帮的管事皮笑肉不笑,客气地道,“阁下当然不会做偷摸的腌臜事,可这船上还有我门帮主及少主,莫非为了寻李公子,阁下连他们的卧房也要查?”

花星奴说,“我等自知强人所难,只望贵帮通融,自有重谢。”

管事笑道,“阁下说的轻巧!叫你们这些闺阁的姑娘搜了我帮男儿的卧房,你等尚不嫌羞耻,可我金钱帮还是脸面的。”

此言一出,对面的白衣女子各个秀眉紧蹙,以手按剑。

虽说此事是移花宫理亏,可在这江湖上,谁论理呢?

花星奴强忍怒火,到底还是不如方才有礼,“既然如此,我等只好强闯了。”

管事收敛笑意,“请。”

他话音才落,双方已不约而同战在一起。

毫无疑问,移花宫弟子的实力自然更胜一筹,且下手狠辣,毫不留情,但凡占下风的,都叫她们一剑抹了脖子。

被管事以那样的话羞辱,纵使平时心静如水,到底是有怒的。

花星奴冷冷地看着七零八落的金钱帮帮众,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空中杳杳传来,这声音里含着内力,直把水波都荡开了圈圈涟漪。

“好威风!”

管事垂头,惶恐地说,“属下不力。”

来人一身黄衫,中年面貌,唯有一双眼精光烁烁,正是帮主上官金虹,他身侧还跟着荆无命,依旧那般沉默寡言。

上官金虹目光沉沉,“我见过你,你是李放的侍女?”

花星奴道,“帮主好记性。”

上官金虹说,“你找他,原不该来找金钱帮,你尚且寻不到他人在何处,何况我与他交情平平?”

花星奴道,“帮主无需替我等操心,果真有心,烦请退开些。”

上官金虹不怒反笑,“好,好,后生可畏!”

他抬起手,掌心外翻,直直向花星奴打去,速度之快,叫人心惊,那掌上的浑厚内力一旦打实,只怕五脏六腑都要被打碎。

花星奴不料他初次出手就这样狠毒,一时招架不住,眼见铁剑在他肉掌下碎作几段,她咬咬牙,抬手就要以手臂硬接他一掌,以伤一手换周全。

然而一道气劲自船舱出打出,直对上上官金虹的掌力,就是这样似乎随手发出的气劲,他脸色大变,生生退了几步。

花星奴低眉顺眼地向船舱的方向弯腰躬身,“谢宫主搭救。”

上官金虹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又恢复了镇定,谨慎道,“不知是哪位前辈?”

他出世已久,金钱帮久坐江湖第一帮派的龙头椅,从不曾听说有这样的人,仅凭一道气劲就能和他五分的掌力相对,门下侍女亦是武功有成,还有李放,也不知和对方是什么关系,年纪这样小,就已经练就绝世武功。

是哪个隐世门派?

花星奴道,“我们宫主的名讳,帮主大可不必知道。”

话虽如此,但在此时此刻下,那意思分明是,你不配知道。

她此话出口,荆无命已用那双死灰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

上官金虹止住他。

荆无命冷哼一声,到底没动手。

上官金虹道,“好!我金钱帮技不如人,也不愿与你们交恶,今日便由你们搜!我等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避忌的!”

他已没有法子,就算不答应,实力不济,对方欲要强搜,也只能忍受,倒不如主动答应,挽回些名声。

花星奴道,“多谢帮主通融!我派便也退一步,搜查时,大可由贵帮帮众从旁监察,若有不愿示人之处,也不勉强。”

上官金虹微微颔首,对旁边一人道,“去告禀你们少主,我已应许诸位女侠搜查。”

“是。”

船尾动静这样大,上官飞没有可能不清楚,他原也要去的,只是去不得。

只因他在自己的卧房里,被人抓住了。

他才跨过门槛,就被摁在了门扉上,脖颈处覆了一只手,冰冷的温度刺的温热的肌肤起了些疙瘩,对方身量与他差不多,帏帽上垂下的白纱贴近了他的脸,也将对方的面容遮掩地隐隐绰绰,不甚清晰。

呼吸间是冷幽幽的味道,很清冽。

他不像往常那样偶尔出声刺人,反而很安静,垂着眼睫,幽沉沉的黑眸没有一点光亮,像深潭之水。

见他安份,李放还不放心,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若邀月正在用心听,从他的话里发现蛛丝马迹,事情就麻烦了。

李放又捏着他臂上的麻筋,认真去听船尾的对话,当听到上官金虹允诺花星奴等人搜船时,他忍不住蹙眉。

她们连上官金虹的卧房都要搜,大概不会放过上官飞这边了。

他垂眸细思,少年忽然动了动。

他轻轻用手指勾住了李放握着他手臂的手,对方顿时偏头看向他。

上官飞神色平静,手指在他手背上滑动,一笔一划地写:

[他们在找李放,你躲什么]

李放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上官飞又写:

[你也是他的情人?]

李放:“……”

他保持沉默,上官飞继续写:

[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个——]

他还没写完,李放反手握住他的手指。

上官飞从他的动作已察觉到他的焦躁,否则以这个人的性格应该应该会直接无视他才对。

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把手指抽出来,李放捏紧了他的麻筋,手臂连同四肢都传来难忍的酸麻感,带着疼痛。

他仿若不觉地继续写:

[我帮你]

李放凝视着他,白纱将对方的面容也遮的不甚清晰,只能看到对方投来的专注目光,似乎很认真。

他一瞬作了决定,反在他手上勾画:

[你待如何]

上官飞写:

[你若信我,听我的就好]

两人同时停了动作,双双沉默。

片刻,李放写,[好]。

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