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春了,谷内越发暖和,原来的冬衣都要换,李放因着要避开移花宫耳目,只量了尺寸,让小弟子去一并采买。
杜鹃一定要亲自去,说怕弟子给他挑的衣服不好看。
“他懂什么呀。”
李放说:“只是外物罢了。”
杜鹃说,“不对,不对,你穿玄色好看,万一他买的其他呢?”
她说完了,自己反而陷入思索,半天又道,“也不好,总要换个颜色样式。鸭卵青如何?”
李放:“随你。”
杜鹃瞥了他一眼,“这也随我,那也随我,以后我给你做衣裳得了。”
她小心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无反驳之意,又笑道,“要我来做,你还是着白好。”
李放沉默片刻,“往日常如此。”
杜鹃咦了一声,“我竟没见过,实在可惜,你怎么换了呢?”
李放说:“为避人耳目。”
杜鹃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李放被她的眼神看的奇怪,凝眉问,“怎么了?”
杜鹃:“我笑你呀,你这样的人,光换身衣服就想避人耳目,想的忒简单了。”她忽然笑出了声,“你要是肯,我教你个法子。”
李放低声问,“什么?”
杜鹃听不得他这样说话时的音色,捂了捂耳朵,笑嘻嘻地说,“你先说答应不答应。”
李放说:“不义之事,绝无可能。”
杜鹃蹙眉,“我怎么会要你做那种事?”
李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好。”
杜鹃把他悄悄带进了自己卧房,李放起先不肯进去,气的杜鹃拧他的手臂。
她笑吟吟,在箱子里翻出一条罗裙。
李放:“……”
杜鹃却假装看不见少年暗沉沉的眼神,自然地说,“你以为我戏弄你是不是?你来天山也有这样久了,不曾去山下玩过,我怕你闷呢。”
良久,杜鹃都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把人惹恼了,才听见少年说:“你们师门的喜好是给人打扮么?”
杜鹃警惕地说,“还有谁?游师兄?”
李放嗯了一声。
杜鹃眨眨眼,敛去眼中神色,道,“我可是真的想带你去光明正大地玩,师兄就不好说了,许是他真要戏弄你。”
李放思索了一下,彼时游龙生爱慕林仙儿无果,而偏偏那时林仙儿向他表白心意,若说他因嫉妒而这样做,也合情合理。
只是毕竟过去了,他也不太在意。
杜鹃捏着裙子靠近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可是答应了的。”
杜鹃转过身去,李放在他人面前宽衣解带,多少有些难堪,好在这次她面前没有一面镜子。他把衣裙换上,轻轻叫了她一声。
杜鹃慢慢地回头,李放才发现她用手捂着眼睛。
“你做什么?”
杜鹃认真地说,“我要从指缝里一点点看你,免得忽然睁眼瞧了,羞煞我自己。”
她果然慢慢地把手指张开,待完全看清他的模样,直沉默地看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哎,我说呢,日后再选什么第一美人,我们女子也该有话说的。”
她又过来,拉着李放在铜镜前坐下,一边去拿妆奁,一边说,“我再给你梳好发髻,再点点胭脂。”
李放说,“不必如此。”
杜鹃嗔他一眼,“谁知你下次这样打扮是什么时候,我要认真了,你别乱动。”
李放无奈地转回头,安静地看着镜面上她模糊的身影。
杜鹃细致地为他编了许久发,动作很轻柔,待梳好发,又来替他画眉,点胭脂。
她执着眉石,专注地看着他,乌亮的眼睛清晰地印出他的倒影。
小心画完了,她才直起腰来,半真半假地说,“李少侠,你要是一直是这个样子,江湖都会为你倾倒的。”
少年忽地问:“你呢?”
杜鹃手一抖,眉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似乎平静了一会呼吸,才低低地道,“我自然也是。”
话毕,她又掩饰什么似的,在妆奁里哗啦啦翻来翻去,半天才找出一对蝴蝶钗,取了一只缀到李放的发间,除此以外,不再添些装饰。
她松手,“好了。”
李放嗯了一声,也不去看铜镜,起身。
杜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幽幽叹道,“你扮作女子,已经这样好看,你师父又是何等绝色?”
李放说,“你见了她,自然明白。”
他又说,“你还是不要见的好。”
杜鹃隐隐有些失望,“为什么?她也是你的长辈,难道我不算你的朋友么?”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正因如此,你们最好不要见面。”
杜鹃见他神色严肃,已忍不住答应了,“好。”
二人出了屋,门外冷冷清清,弟子们已按捺不住,纷纷下山去了,两人于是用轻功下了问心阶,一路往山下赶去。
在出山前,杜鹃又忽然把自己的帏帽给他戴上了。
山下正热闹,青石道两旁都是小贩,呦呵叫卖之声不绝,每家店铺里都有些许人,街上还有许多劲装打扮的江湖人。
李放初来天山时,一心求速,也没有仔细看路上,杜鹃心知他不清楚,就解释道,“这些侠客都是来买药的,天山上草药长的好,每春都有许多江湖人来买药。”
她又笑道,“藏剑山庄的生意也开在这呢,游师兄惯会吃窝边草。”
李放重复了一句,“惯?”
杜鹃心知失言,连忙解释道,“我说错了,他也就在这开了一家铺子。”
她指着远些一间药馆,“喏,那个挂滚红边黄旗的是他家的。”
李放点点头。
他随意地跟着杜鹃走,杜鹃熟门熟路,带他买了许多胭脂水粉。
李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里的盒子,“平时似乎不见你攃过。”
杜鹃:“……”
见她神色有异,李放问,“怎么了?”
杜鹃幽幽地说,“我每日都攃。”
李放沉默了一下,“抱歉,”
杜鹃摆摆手,“不必道歉,对了,李少侠,人前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她想了想,发现李放人前本来也不多说什么,“算啦,你本就寡言。”
李放沉思了一下,“可你还叫我李少侠,我已不必说话,就暴露了身份。”
杜鹃脸一红,讷讷地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李放想不出来,他从没想过给自己起假名,更别提还是女子名。
他们二人站在原地沉思了好久,直到路边小贩都投来了诡异的目光,杜鹃急急拉着李放去了一处偏僻所在,
她走的急了,发间的蝴蝶钗流苏摇摆,李放忽然有了灵光,等她停下来,才冷静地说,“就叫胡蝶吧。”
杜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问,“这不是哪个你认识的姑娘的名字吧?”
李放:“……我自起的。”
杜鹃哦了一声,夸道,“好名字。”
他二人正到了江边,岸上系着条独舟,并没有人,杜鹃看了一眼,笑道,“李少侠,我们去渡船如何?”
李放问,“船夫呢?”
杜鹃说,“没有船夫,这船早在此处了,谁要过江,自用就是,对岸来人了,就会把它再带回来,我也坐过它几回了。”
李放答应,两人于是挤上了这艘独木舟,早春风大,也不必划桨,只解开系绳,碧波已推着舟身慢悠悠地往湖心去了。
湖水清澈,洁净透亮,如水头极足的翡翠,白浪两头开,偶尔跳跃几颗泡沫。
杜鹃掬了一把清凉凉的湖水,她才撒了一把进湖里,就瞧见湖心处远远有条舫船,“李少侠,你瞧,那是金钱帮的船。”
金钱帮。
李放凝眉,他倒是不是怕了上官金虹等人,只是他毕竟现在在隐藏身份,还是不见的好,
杜鹃安慰他说,“无妨,我们的船这样小,过去也不过是相安无事罢了,他们恐怕还注意不到我们呢。”
杜鹃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因那打着金钱帮大旗的船附近,还跟了一条舫船,看起来很低调,许是哪家商户的,也许这两家正在做生意。
风吹浪涌,李放他们的小舟渐渐靠近了那两条大船。
金钱帮船头上站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小厮,眯眼看了看他们,喝道,“哪里来的。”
杜鹃倒不怯,笑吟吟地道,“莫怪莫怪,我们从那边南浦乡来,风吹哪去哪的,无意惊扰。”
小厮说,“打哪过不好,偏要从两船间过去,你们不会避开些么?”
杜鹃收敛了笑意,“这位兄弟,我已说的清楚了,风向所至罢了,今日是东风,管是谁都要从这过的。”
她话语还算客气,因着知道金钱帮里有李放认识的人,他们帮主还是他手下败将呢,所以没有动怒,往常被人这样故意找茬,定要生气的,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谁知她忍过了,那小厮却还接着“自言自语”道,“有手有脚的,也不知道划船,谁知是不是看上我们少帮主,来自荐枕席了呢。”
杜鹃怒道,“你——”
李放却按住她,也不见他动作,那小厮忽然面色痛苦,只是说不出话来,低低痛吟着。
杜鹃蹙眉,“你不怕他……”
李放低声说,“我已将他哑穴、麻筋都点了。”
杜鹃转忧为喜,“好,叫他口无遮拦。”
小舟眼看过了船头,忽然听到那头有人淡淡道,“阁下练得一手偷袭的好功夫。”
杜鹃下意识回头,却见是对方原来是个少年人,生的俊秀,只是表情冷漠,漆黑幽沉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方向。
杜鹃不认得这人,李放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谁了,他握住少女的手心。
杜鹃手一颤,下意识要缩回去,少年却握紧了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在柔嫩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道:
上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