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和雪鹰子同时收手,竹剑轻击而分。
雪鹰子感叹道,“你于剑道一途的天分,比你娘他们也不差。”
李放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李秋水以他为耻,不太肯见他,父亲更不知姓甚名谁。他长到四岁了,她反而忽然想起他了,把人往移花宫一扔,一去不回头,因此他对双亲的感情都很淡泊。
两人并肩走着,正看见杜鹃和游龙生在廊下吵架,杜鹃正面他们,见状眼睛一亮,绕过游龙生跑到雪鹰子面前,笑嘻嘻地说,“师父,我已备了饭菜,您和李少侠用点吧。”
她长的不漂亮,可脸蛋红润,一双眼乌黑明亮,笑起来很娇俏。
雪鹰子果然也很宠爱这个徒弟,笑着叫她来布菜。
杜鹃欢喜地应了,又笼了笼斗篷,却跟在了玄衣少年旁边。
游龙生冷不丁地出现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挤开她,总算和李放说上了话,“你是怎么发现林仙儿是梅花盗的?”
李放:“她找人偷袭我。”
游龙生咬牙,“是丘独是不是?”
李放嗯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游龙生说,“那日你去找李寻欢,我本跟在你身后,丘独忽然出现,用青魔手将我重伤,幸好那日师父正出山来寻我,否则我已死了.”
他忍不住去悄悄看李放的神色,惟恐他会因此瞧不起他武功不济。
但少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丘独已死在荆无命剑下。”
闻言游龙生又警惕起来,“荆无命又是谁?”
李放说,“上官金虹的侍卫,并不在江湖上闻名。”
游龙生说,“和阿飞一样?”
李放:“他们很像。”
游龙生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杜鹃看自己的师兄终于闭嘴了,高兴地接上话,“我知道了,李少侠,‘阿飞’是那位快剑是不是?我听说他是你的好友。”
阿飞兴云庄一战,也算出了名,他的快剑现取代了原来的兵器榜第五,温侯银戬。原该排第六的,但吕凤先输给李放后大受打击,听说已弃戬了,不知道在练什么功夫。
李放微微颔首。
杜鹃说,“那你们的剑谁更快呀?”
李放:“是我。”
杜鹃闻言弯了弯眼睛,语气轻快,“我就知道。”
好像她笃定李放一定比阿飞厉害。
游龙生哼了一声,语气淡淡,“你知道什么。”
杜鹃被自家师兄拆了台,凝眉,颇为不满,“师兄,你怎么总说我?”
已到了堂内,雪鹰子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小红,你去布菜。”
李放重复了一句,“小红?”
杜鹃圆圆的脸‘噌’地红了。
雪鹰子反而哈哈笑道,“她的诨名,因她喜欢穿红的,师门弟子都知道的,戏称这丫头不如改名叫杜鹃红算了!”
少年雪白的脸上却浮现一丝怔然。
他想起绣玉谷了。每春去看,漫山是红,杜鹃如火。
他轻声说,“这名字很好。”
雪鹰子也愣了愣,眼神在他和羞红了脸的弟子身上扫了个来回,神态自然地微笑道,“她还嫌简单呢。你今年多大了?”
李放:“十六。”
雪鹰子笑道,“正好,正好!小红今年十五,你比她大,又算她的前辈,她师兄弟都这样叫她,你尽管叫小红也无妨。”
游龙生咳了一下,“师父,君子止乎礼,直呼女儿家闺名作什么。杜师妹要怪您的。”
他说的正经,但一时不敢去看李放,因这话是当初李放警告他不要称其未婚妻为仙儿时用的。
雪鹰子瞪他一眼,“平时也不见你忒多礼。”
杜鹃抿唇,把筷子放好了,又给李放盛饭,“好了,吃菜罢。”
四人无言用完餐,杜鹃唤来一名小弟子把残羹剩菜撤走,又亲自给他们斟茶,茶汤色嫩,入口也清爽甘甜。
雪鹰子吹了一口白雾,“你现在修习那套剑法,不如暂且留在天山,如果遇到滞涩,我也能指点你一二。”
李放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半响才说,“好,但可否隐瞒我在此处的消息。”
雪鹰子也不问为什么,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会告诫弟子。他们本也不常出山,只每月下山买些东西罢了。”
他又去看游龙生,“你也是,青魔手毒性霸道,未免伤了根基,你也要待在这里,彻底拔除毒气,归元固本再出去。”
游龙生应是。
杜鹃说,“我也不出山了!我才游历回来,留下来潜心习剑。”
雪鹰子微笑说,“好。”
是夜,李放熟记了剑谱,就将它烧尽了。
这套剑法无名,但修习方式特殊,需到雪峰上去,在冰雪中,对着寒风悟剑,讲究阴阳真气的变换,正适合李放极寒的内功,他入门,需先将极阴的真气放出,再转换为极阳。
雪峰寒冷,雪鹰子的弟子们都在谷中练剑,因此也没有人打扰他。
他习剑果真有天赋,一天便能将剑法完整使出,只是要发挥其威力,还需要许多时间。
李放甩去竹剑上的雪,就听见女子的叫声。
“李少侠!”
他回头望去,看见一个被玄色斗篷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色身影,原来是杜鹃,她提着个篮子,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冰寒的雪松香气幽幽袭来,少年清冷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你怎么捂着眼睛。”
杜鹃说,“我怕不小心偷学了你的剑招。”
李放:“看了也只是学形。”
杜鹃摇摇头,并不放下手,“李少侠,这篮子里有饭菜,你趁热吃了,晚些我再来收。”
她捂着眼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轻功使起来分毫不受影响。
然而晚些来的却不是她,而是游龙生。
李放回头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掂着篮子左看右看,神色冷淡,见少年已走来,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窘迫的红,站起来说,“我来给你送饭。”
李放嗯了一声,“杜鹃呢?”
游龙生说,“你问她做什么?她懒的很,估计在哪玩吧。”
李放:“随便问问。”
他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游龙生就站在旁边看他。
等他吃完了,他动作自然地递来一块锦帕,“你擦擦。”
李放顺手接了,才接过来,忽然瞧见雪白锦织边角一个放字。
李放:“……”
游龙生不明所以,见他也不动,问道,“怎么了?”
李放还没说话,游龙生小心翼翼地说,“我帮你?”
李放:“不必了。”
游龙生还没开口要回来,见李放已把锦帕收起,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好。
李放用完了,他也只能挎起两个篮子,不情不愿地下山去了。
天色愈晚,雪下的愈大,峰顶越发寒冷起来。李放握剑演武,身形飘逸,游弋雪地间,雪花在竹剑间翻舞。
直到月明星稀,他才披雪下山。
谁知转过山间梯道,直到石门前时,却见一群青衣弟子在门前,或站或坐,大的已有十几岁,小的年不过五、六。
玄衣少年身影才现,这群人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李放目不斜视,自石门中穿过去,他们的目光也跟着他的背影移动。
眼见人走远了,一弟子才呆呆地说,“真俊啊。”
另一个也讷讷地说,“……武功也好。”
还有一个声音相当沮丧,“他要在这待久了,师妹就再瞧不上我了。”
“你怕什么,我听说他以前的未婚妻是天下第一美人,肯定瞧不上师妹的。”
“可师妹瞧上他了。”
“……其实我也……”
“你?!”
这厢,游龙生需拔毒,才从寒潭出来。
他自怀中抽出一条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他把锦帕展开,边角空无一物。
游龙生:“……!”
思索及李放之前的动作,他顿时明白自己摆了怎样的乌龙,一时有些懊恼,又惟恐他误会自己,颇想现在就去找他解释,又怕扰了他修习,一时有些郁郁。
他将自己整理整洁,才披上斗篷出去,直直到石门前,欲在李放回谷时等着他,结果却看见了一群青衣弟子,那些人原本吵吵闹闹,见他来了,都老老实实地喊一声,“游师兄。”
游龙生皱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时无人应答。
半天,才听见一个年纪较小的童子怯怯地说,“师兄,我们只是想看看李少侠。”
游龙生面无表情地说,“看什么?你们当李少侠是什么新奇物件是不是?昨日已缺了一天课,还不回去安寝,明日训练补上。”
一弟子嘀咕说,“师兄不也跑来看么。”
游龙生凤眸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十三式各加一百下。”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把人都赶跑了,自己在门前等着。
可孤立了许久,也不见人从山阶上下来,游龙生忍不住拧眉,心道李放习剑未免太辛苦了些。
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游师兄。”
他回头,却原来是杜鹃,还穿着那身碍眼的斗篷,笑嘻嘻地看着他。
游龙生说,“你也来看李放?有什么好看的。”
杜鹃不知道弟子们的事,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他,“师兄你说什么呀?我是来找你的。”
游龙生哦了一声,“找我做什么?”
杜鹃笑道,“我听说师兄之前帮我送了饭,你伤势未愈,雪峰寒冷,来回跑岂不辛苦?还是由我来罢。”
游龙生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已暂停了修习,左右也无事,倒是你,不是说回来和师父习剑么,怎么不去?”
杜鹃讪讪地说,“并不影响练剑,反正也不费力气么……”
游龙生说,“那我也做得。”
两人对视片刻,杜鹃忽然皱了皱眉,犹疑地说,“师兄,你是不是……”
游龙生原来还有些烦躁,看见她怀疑的神色,一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否认,“不,没有的事。”
杜鹃闷闷地应了声,忽地说,“李少侠已回去了。”
语毕,她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移花宫。
“少主失踪,江湖的暗探们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另一人说,“林仙儿已死在少主手中。”
宫殿中只有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极为清浅。
主座上的人说,“他定要回来的。”
[这语声是那么灵动、缥缈,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令人战栗,却又是那么清柔、娇美,摄人魂魄。世上也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语声再能忘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