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说,“你敢动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这刀疤客笑道,“正好!叫雪鹰子瞧瞧他的徒婿!”

少女听他这样说,已知晓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身份,她咬牙,一把扯断了男人扯着的那条衣袖,露出大片雪白的臂膀,直把男人看的目眩神迷,趁此机会,她脚步虚浮地扑向黄土小道。

卧倒在地时,贴着地面的那只耳朵已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踏地声。

刀疤客被她推开,倒也不急,反正这小娘皮已没什么力气了,他就蹲在地上,拉扯着她露出的一条玉臂往怀里扯,少女粉面浮现厌恶之色,却无力推拒。

她仰着修长的脖颈,拼命向后躲去,刀疤客一边笑,一边戏弄她似的,握着她的腰肢,把一张脸往前凑。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刀疤客的耳朵才动了动,面露惊骇之色,但想躲已来不及了,那只箭穿过了他粗短的脖颈,血液喷溅而出,沾染了少女煞白的面孔。

他松了手,痛苦地去摸脖子,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少女推开他,挣扎着直起身,看向来人。

神骏的白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胸前红缨跳跃在鬃毛间。

一身玄色劲装的少年握着长弓,那双淡漠的眼睛随意地向她瞥去,她才看到这少年的样貌,肤如雪,眉斜飞如剑,俊秀无双。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失了神。

少年凝眉,取下系在马脖上的斗篷,向她抛去,灰黑的斗篷飘飘扬扬,像展开的一片乌云,落在少女身上。

她张了张口,先是失声,才哑声说,“我师父是天山雪鹰子,少侠可否送我一程去天山?”

听到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字,少年才正眼瞧了瞧她,简短地说,“上马。”

红衣少女强打精神,解释道,“我中了这贼子的软筋散,恐怕无力了。”

少年也不犹豫,翻身下马,将她往马背上一抛,自己跃身而上,坐在她后面,拉住缰绳,瀛洲玉雨再次跃起,向前狂奔。

天山并不真是后世的天山,而是中原一座雪峰,只因雄奇飘逸,所以有天山之称。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客雪鹰子就住在山上,却不在峰顶,而是山谷内。他收了许多弟子,大多只是入门,在外围洒扫,学一套剑法,真正用心教的弟子仅有八名。

多亏少女引路,否则天山如此之大,他恐怕真找不到雪鹰子和他徒弟的住所。

叩开层层山门,才见一条通天石阶,直通巍巍石门,少女解释说,“这是问心阶,弟子们每日打水,都要扛着水在这里上下。”

她悄悄打量对方一眼,发现他目视前方,注意力并不在说话的她身上,一时有些失落。

李放凝视一眼石门,抿唇,飞身而上。

他的轻功灵动,羽毛般轻盈,好像在飞似的,而少女居然也有不俗的轻功功夫,轻易跟在他身旁,两人如两只互相追尾的雨燕,飘忽间已登上了顶。

正有一名小弟子在门口洒扫,见到少女恭敬地喊了一声,“杜鹃师姐。”

他才抬头,见到少女身边的李放,一时张着口,愣住了。

杜鹃带着李放往里面走,越过练武场,许多穿着短打的少年童子在里面习剑,杜鹃带着李放从一旁的回廊里过,穿过几间宽敞的竹屋,直直到了一扇门前。

杜鹃上去叩门,高声道,“师父,弟子杜鹃已回来了。”

门扉洞开,熏香的味道幽幽扑面而来。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裹着厚厚的兔毛斗篷,系带处也毛绒绒的,挠着尖瘦的下巴,他俊秀的脸十分苍白,纵使穿的厚实,身形还是很消瘦。一双凤眸上挑,漆黑的瞳仁冷淡地看着披着玄色斗篷的少女。

杜鹃说,“游师兄,劳烦你通告师父一声,我带了客人来。”

游龙生微微颔首,转身进门,同雪鹰子说了几句,雪鹰子笑说,“她出去游历一趟,有什么客人,恐怕是哪里的心上人呢。”

游龙生不置可否,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去把门敞开了。

却见少女跨过了门槛,乳燕投林一样跑到雪鹰子身边,高兴地围着他转,“师父,我回来了。”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有被之前的受挫影响多少。

玄衣少年在她身后,沉默地走了进来。

游龙生看清他模样,已半是诧异半是喜悦地喊,“是你!”

他起初匆匆见那黑色的衣角没有认出来,因之前和他相识时,李放就喜穿白衣,如今见面才知道真是他。

雪鹰子下意识抬眼看去。

李放却不像他一样激动,静静地看着雪鹰子。

雪鹰子年近中年,面貌却如青年一般,只眼角有几道细纹,檀冠乌发,一身白衣,腰佩乌黑剑鞘。他说不上有多英俊,但五官深刻,尤其一双眼,有种坚毅意味。

但此刻,这个宽和的剑客却看着玄衣少年,嘴唇颤抖,吐露出一个名字:“……秋水!”

杜鹃撒娇没有得到回应,又难得看见师父失态的模样,好奇地看向李放,“李少侠,原来你全名秋水呀,真好听。”

李放只同她说自己姓李,却没说叫什么。

李放忽地说,“你认得我母亲?”

雪鹰子痴痴地凝视了他许久,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他的男子装束,忽然苦笑一声,“你是青萝?怎么打扮成男子模样。”

游龙生闻言猛地看向李放,眼睛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期许。

杜鹃正与他相反,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

李放冷冷地说,“她是她,我是我。”

雪鹰子魂不守舍的,点点头道,“也是,也是,青萝该是大姑娘了。”

他看向李放,目光颇为温柔,“你叫什么?”

“李放。”

雪鹰子反复品味了一番这个名字,忽然大笑,“好!好极了!”

当年他无意间闯入天山飘渺峰,却因天资不足,未能拜入逍遥派门下,李秋水见他到底与本门有缘,只传授了他剑法,已让他靠这部剑法做了天下第一剑客。

他痴痴地守了天山十几年,可这些年来,无崖子同李秋水隐居,只在有了李青萝后回来了一次,那时他已听说李秋水同他感情不合,可他自认配不上她,也无法与无崖子相比,只能黯然祝福。

再听见她的消息,已是她同巫行云同归于尽。

自始至终,他从未有机会表明心迹,于是再没了机会。

雪鹰子说,“无崖子大哥还好么?”

李放:“不知道。”

雪鹰子看他的眼神,满满是怜爱,一时竟无视了身边两名徒弟,走到他跟前,亲热地说,“你娘当初留了一部剑法在我手里,既然你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

他带着李放往内室走,杜鹃被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问道,“游师兄,是我们学的那部么?”

游龙生说,“自然不是,师父说了是李夫人留下的剑法,怎么会传授给我们?”

雪鹰子学了逍遥派密而不传的剑法,自然不会外传,就如李放教给龙小云的是他修改自创的剑法,雪鹰子亦是。

他带着李放去了内室,自屋内机关中取出一本剑谱,把它交给李放,“你是怎么知道来找我的?”

李放:“我原只是来挑战你。”

雪鹰子微笑道,“你学了逍遥派功夫,当是天下无敌了,怎么还来找我?”

谁知李放却摇头,“我娘并没有教我。”

雪鹰子叹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李放收了剑谱,与雪鹰子并肩走到外面,那些习武的弟子们见师父来了,都慌慌忙忙退开位置,还有的盯着李放,目不转睛。

雪鹰子缓缓抽出竹剑,“你要以自创的剑招对我?”

李放微微颔首,周围弟子哗然,竟有这样年轻的少年,敢使出自创的剑招挑战天下第一剑客。

雪鹰子却朗声道,“好!不愧是她的儿子!”

他挥剑便攻。

两人打的你来我往,李放若用移花接玉,自然容易获胜,可他是来练剑法,欲图以剑破邀月的掌法,当然不会以掌对敌。

那场面,当真是条条剑气激荡,原先还在围观的弟子们逃命似的往外围去,生怕被他们波及了,也正好空出一大片地方,两人出招越发写意。

青石地被割出许多裂痕,竹剑直被他们舞成两条碧影。

雪鹰子自创剑法已不足以迎敌,但他却不会轻易用出李秋水教他的逍遥派剑法,他早年靠此得到了第一剑客名声,正因如此,宁可专注于改进自己的剑法,也不肯用那套浑然天成的。

他二人自天明打到天黑,周围的亭廊石柱,演武台和兵器架,都已被打坏了,连那些竹屋都遭了殃,越打越畅快,弟子们倒是占了便宜,白白逃了一天课。

游龙生披着斗篷在檐下远望那两条交手的身影,沉默不语。

杜鹃笑嘻嘻地说,“师兄,你伤势未愈,天色正凉,还是不要在外面受冻了。”

游龙生低声说,“你懂什么。”

杜鹃笼了笼身上的玄色斗篷,嘟囔道,“天才都这样傲气么?李少侠是,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师兄你也是。”

游龙生自嘲似的笑笑,“和他比,我算什么天才,我连那个阿飞都比不过。”

杜鹃总觉得阿飞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她在游历时听过,但她总归还是向着自己师兄的,出言安慰道,“李少侠不同呀,你也不要同他比么,他已是武林第一了,和他比不是太堵心了么?且看年轻一代,师兄是数一数二。”

说到天下第一,她的脸又有些发红,漫无边际地想着,怪道李少侠不肯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呀,定是不想惹事端的,若自己路上不慎叫破了他的名字,又不知道多少阿谀奉承之辈要牛皮糖一样粘来了!

游龙生却很惊愕,“什么天下第一?”

杜鹃笑说,“师兄你在门内养伤自然不知道呀,李少侠在兴云庄连挑兵器榜前五,已打败天机老人,做了江湖第一人了!”

游龙生喃喃道,“不错,如果是他,也不稀奇。”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切地追问,“那林仙儿呢?”

杜鹃抿抿唇,“她呀,我也听说了,她竟是梅花盗,勾结了她的情人去犯下一桩桩的罪事,李少侠识破了她,已同她解除婚约了。”

其实是林仙儿先退了亲,但她名声这样不好,旁人传时也难免落井下石,说是她被李放认出,自作自受,被抛弃了。

少女忍不住又开口,颇有点感叹地道,“我看她所谓的第一美人称号,恐怕也不尽然呢,不然何必妒忌那些小姐,还做出这些事来?”

她话音才落,游龙生却忽然审视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的少女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识破了一样,他淡淡地说,“你身上这件斗篷,是谁的?”

杜鹃喜红,在天山谷里长大,也不惧寒,从没见她披过斗篷。

她闻言脸一红,讷讷地道,“李少侠借我的。”

其实她现在已把破了的衣裳换了,按理该把斗篷洗了还回去,可换好了衣服,看见旁边挂着的玄色锦织,又忍不住系在了身上。

游龙生面无表情,“他为何借你?你又不怕冷。”

衣袖被登徒子撕破这种事,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于是支支吾吾,红着一张脸躲闪着想糊弄过去。

游龙生见状越发心下烦躁,步步紧逼,追问她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