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奇道,“那你为何要娶她?”
李放说,“天下第一就要娶天下第一的美人。”
李寻欢愣了一下,片刻才说,“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李放:“我师父同我说的。”
李寻欢叹息说,“你听他的话,就不曾想过自己如何么?去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白头到老,婚嫁岂是儿戏?”
李放抿唇没有说话。
他一向听邀月的话,因他不听话,就会有人因他受罚。邀月说,他只能娶天下第一的美人,若是他娶了别人,她兴许觉得对方配不上他,又狠下杀手。
李放轻声说,“我非这样不可。”
李寻欢低头看他,少年将唇抿作一线,这样隐忍的神色让他想到另一个人。那个雪地里独行的少年剑客也这样说,他非成名不可。
他不同李寻欢一块走,直直跑去见了林仙儿。
李放敲门的时候,就听见她说屋内没有侍女,直进来便可。
他也不是第一次破戒,踏步进去了。
这里不同于冷香小筑,冷香小筑名副其实,日日点了熏香,又在冰天雪地里,幽幽冰凉,林仙儿曾戏称此处气味肖他。
林仙儿正揽镜自照,她精心打扮了,穿着李放最喜欢她的那套红罗裙,乌发如墨,挽作飞天髻,只着一枝梅,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屋子里弥漫着清淡的甜香,桃红帷幔,珍珠挂帘,比起李寻欢曾住过那个清雅的故居,这里还更像女子闺房些。
李放甫一进来,就听见她娇娇地喊了一声,“你不帮我画眉么?”
她透过镜,看到白衣少年一动不动,身上没披他那身白虎斗篷,看起来倒比往常单薄了许多,虽然那箭袖也显得他英姿飒爽,到底还是显出少年未长成的纤弱体态。
她最爱那张脸,清俊禁.欲。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出声,银铃般悦耳。
她袅袅娜娜地起身,步步生莲一般,花一样摇曳多姿,走到少年身边,白玉一样的手指扣上他的指节,要把眉石递给他。
“你说今日要同我算账不是?”林仙儿见他不接,嗔怪道,“你还没问我,就当我不是好人了,连替我画眉都不愿意,分明已经判了我不好,既然如此,你还问我做什么?”
李放终究还是接了,林仙儿也不闭眼,睁着一双美目凝视他,好像眼里心里只他一人。李放虽小了她几岁,可却比她高些,垂眸替她画眉,林仙儿仰着头,正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纤细脆弱,好像可以轻易扼断。
她的手也不老实,又环住他的身体,天真娇憨地问了一句,“你身上怎么一直这样凉呀?”
李放不答,她又接着自言自语,“我自与你初见,不曾与你多亲近几次,每次触碰你,你都像一块冰似的,哪怕在点着炭的屋子也是如此。以后成了亲,到了冬天我可怎么办呀?”
她好像上了瘾似的,自顾自说个不停,“你又不喜同我亲近,总说止乎礼,每次都要我主动去吻你,就是在你面前褪尽衣裳,你也把我丢下逃走,你明明也是起了火的,为何总不肯碰我?”
她的手在少年的锦衣上滑动,李放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不要乱动。”
林仙儿嘟了嘟嘴,“我偏不要。我若不这样主动靠近你,你哪里会喜欢我,说什么成了亲就会只爱我一人,不过是哄我的。”
少年画眉的手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平淡,“你觉得我对你太过冷淡?”
林仙儿被他幽沉的眸子看的心头一跳,嘴上继续说,“难道你对我热络么?”
少年说,“我不同你亲近,是因我自小没有伙伴,也从未与师父以外的人亲近过,只是不习惯罢了,你说要抱,哪次我推开你了?要吻,我也没有避开。我已在努力不叫自己拒绝,你却毫无察觉么?”
“除了你,我同谁那样做过?”他斜飞的眉蹙起,眼神也冷了下来,“你说自己体弱,我总看些医术,要如何调理你的身体,带你去打熬身体,你怕苦累不愿坚持,有人纠缠你,我将他打出庄外,我总不懂你哪里生气了,只好去问游龙生,他甚至是你的爱慕者,除此以外,我从不愿向谁低头求教。”
“我不愿与你欢好,是想大婚之夜再洞房,以免有什么未婚先孕的祸事,叫你名声受累。我只和你一起,不曾正眼瞧庄内哪个姑娘。我从未和女子这样亲密,是真心想和你白头偕老,可你只怨我不够。”
林仙儿闻言偏过头去,李放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你既然觉得我并不爱你,为何又要说喜欢我,因此我才下决心去提亲,你答应了,又成日和那些爱慕者不清不楚,我本想信你,此前也不干涉这些,可你却想和李寻欢幽会。”
他说,“你既然介意我不够爱你,想找一个深爱你的人,我就去和龙庄主说,是我德行有亏,退了你我婚事。”
少年的眼睛只如一片冰冻的湖水,冰冷彻骨,又像出鞘宝剑,寒光彻彻。林仙儿眼圈登时红了,吧嗒吧嗒掉了泪,正落在李放掐着她下巴的那只手上,她凄凄地说,“我要那些人做什么?你就是不爱我,我也是非你不可的!我同那些人清清白白,你为何不信我?”
她呜咽着,忽然去抽李放腰剑的七星磐龙,李放一时不察,没料到她会这样做,只见林仙儿横剑在脖颈间,莹白如玉的肌肤顿时划出一道血丝。
李放:“别动!”
林仙儿后退一步,眼泪哗哗落下,她声音打颤,带着泣声,“你嫌我不清白,嫌我放.荡,你就当是真的吧,我既然是这样的女人,背叛了你,今日便死在你跟前谢罪了!”
话音才落,她扬起脖颈,像引颈受戮的羔羊,将七星磐龙往下毫不顾惜地一推!
李放急急点了她手腕的麻筋,林仙儿痛吟一声,宝剑滑落,被李放握住,在空中挥出一声低啸,旋即收剑入鞘。
林仙儿的脖颈已滑出一道血痕,正不断地往外冒血,在雪白的肌肤上无比瘆人,她又是一身红衣,鲜艳如火,当着无比凄美。
他才收了剑,她又抽泣着去撞拔步床的雕花床架,李放拉住林仙儿的手臂,强硬地将她扣在了怀里,林仙儿还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只是她不习武,那力道在李放眼中与羽毛轻抚并无多大区别。
她捶了几下他的肩膀,还是不再闹了,把头埋在李放脖颈间,呜呜哭泣着,冰冷的泪水湿润了他的脖颈和衣领。
他一时有些无措,脸上难得带出了茫然,这时才显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稚气来。他捧着林仙儿的脑袋要把她的头抬起来,她却怎么也不肯抬头,只是闷闷地说,“不要看我。”
李放说;“谁要看你,起来,我给你处理伤。”
林仙儿:“……”
她愤愤地咬了他脖颈一口,下嘴完全没有收力,可能已经破皮出血了,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还这样说话。”
李放有些头疼,“哪样?”
“就是这样!”她又就着那个牙印咬下去,娇蛮地说,“从不肯说些软话哄哄我。”
李放不知道什么叫软话,什么叫硬话,所以他只能暴力把林仙儿的头抬起来,待看清她满面泪痕,下巴还沾了血,手上力道忍不住轻了些。
“你这里有没有金疮药?”
林仙儿嘟嘴,“有也不告诉你,叫它流血好了,死了痛快!”
李放拿剑鞘打了她的腰一下,凝眉,“别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打完以后,总觉得林仙儿呼吸乱了一瞬,但她看起来又仿佛没什么,瞪了他一眼后,不情不愿地去把一个瓷瓶拿了出来。
李放替她上了药,见无布巾可用,便拔剑从雪白的衣袂割下一段,他倒是可以叫来下人,但如果真大大方方叫人取包扎的布巾来,又不知道他们背后要说什么。等他缠好了,林仙儿忽然站起来,他只担心她又去寻死——刚刚撞剑可没有分毫假的,也只有他出手奇快才能救回一条命。
结果林仙儿只是从箱子里取了一套衣物,等她展开,他才发现是男式的。林仙儿咬着下唇,不去看他,“原是之前做好了,要给你的,只是你去了藏剑山庄不肯见我。”
李放默然。
林仙儿瞪着他,“你竟不要!”
李放凝眉,“我回去换。”
“就在这换,你怕什么!”林仙儿说,“我才不瞧你。”
说着,她果真背过身去了。
李放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穿着破了的衣裳在外面行走也不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腰带,褪去了外衣。
等他正往身上穿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
随着他转身,林仙儿面前的铜镜也照出了少年羞恼的面孔。
林仙儿却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而哼了一声,忽然好奇地问,“你身上穿的什么?”
原来褪去外衣后,少年身上还裹着一层玉甲,这玉甲正面好似天衣无缝一般,与皮肉贴合,只在背后有着层层绑带,露出一线破绽。
“难怪你身上总是这样冰冷,”林仙儿说,“你曾送过我暖玉,那这是冷玉不成?”
李放被她盯的不自在,心思全在赶快穿好衣物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只是内功属寒。”
他脱口而出才后悔了,但细想被她知道内功属性也没什么,多数人的内功是中正平和的,这也最益养气,只是移花宫多为女子,修习的心法也极寒至阴。
他穿好了衣服,还不待走,林仙儿拦住他,“慢着,你既然说已尽力同我亲近了,我怎么瞧不到?”
李放说,“你眼拙吧。”
林仙儿:“……”
她又红了眼眶,“还是我不对了?”
她总会抓李放的心软点——对于自己对她并无爱慕一事,结亲后他总难免愧疚的。
他垂眸看着她苍白的面孔,轻叹一声,终于妥协地说,“你要如何?”
林仙儿脸上浮起霞色,“总是我亲你,这回我要你来亲我,不准只敷衍地点一下。”
死寂的沉默蔓延了许久。
少年微微低头,将自己冰凉的双唇印上了她的。
他不通要领,既然不能蜻蜓点水,他就只会这样贴着,让柔软的唇瓣相互磨.蹭,林仙儿特意抹的口脂沾在了他淡色的嘴唇上,让这个吻看起来无比色.气。
李放心里数了十下,数到十,估计这不算“一下”了,抬腿就走,快的几乎要用上轻功了。
林仙儿在后面痴痴地望着他。
等他走远了,她忽然又换上另一幅面孔,披着兔毛斗篷,遮住了脖颈上的伤,往冷香小筑走去。
那已没有人去,因都说梅花盗在那出现过,正方便了她。她进屋的时候,青魔手伊哭的弟子丘独已等在那了,她才一过去,丘独就沉着脸甩了她一巴掌,毫不留情。
林仙儿只是咯咯地笑着,粉面含.春,眼波流转地看着他。丘独骂了一声表子,把她抓过去,放在腿上,两人颠簸了一会,林仙儿猫一样娇吟了一声,丘独则一巴掌拍向她的背,一边喘息一边兴奋地辱骂她,“越痛你越爽是不是?”
林仙儿眯眼,显然也很享受,“轻些,我为了打发李放,可实实在在受了伤呢。”
丘独说,“哪受了伤?嗯?”
林仙儿扯下斗篷系带,露出上面缠起的锦带,“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自然是自尽留下的了。”
“你会自尽?”丘独嗤笑一声,“你只怕哪天死在床上吧。”
他在她脖间咬了一口,果然听见林仙儿又痛又爽快的叫声,他猛吸了一口上面残余的冷香,“这是那小子的衣服?娘们似的,还熏香。”
他带着醋意说,“你还要同那小子定亲,他那里都不知道长好了没有。”
林仙儿娇笑着说,“他可比你英俊多了,再说,像你这样的狗,我多的是,独他一个不理会我。”
此话一出,丘独果然大怒,两人颠簸了好一会才消停。
林仙儿发髻已散了,簪着的梅花掉在地上,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今日算把他哄过了,但也只能拖一会,来日他还是会想起的。”
丘独嘲讽她,“你脱了衣服站他跟前,没准他为了自认了梅花盗也可。”
这就戳到林仙儿痛点了,她脸色一沉,“他就不是个男人!要这样说服他,断没有可能的。”
丘独笑道,“天下男人都要想要你,不想要你的不是男人,是不是?”
林仙儿听出丘独在反讽她,冷哼一声,“我若被他抓住了,你以为你就能逃过么?污了别家女子清白的可不是我!”
丘独说,“那不也是你指使的么,这些钱可是也进了你的口袋。”
林仙儿瞪他一眼,“你不要小瞧他,他虽然年纪小,但要我说,非兵器榜前十,断然威胁不到他。”
丘独与她共谋已久,闻言自然明白,“他这样聪明,又不为你所惑,你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不错。”林仙儿看起来智珠在握,“纵然一个不够杀他,多来几个总是够的,他生性孤傲,早已得罪了许多人,我已有了法子,叫他必死无疑。”
丘独酸溜溜地说,“什么法子,用你的身体去换那些人帮忙么?”
林仙儿才懒得哄他,又反问,“游龙生解决了么?”
丘独说,“废了些功夫,天山雪鹰子那老东西出手了,不过我已将他重伤,雪鹰子要为他医治,免不了奔走,他是无法再和李放说什么的了。”
林仙儿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颇为得意,“既然他不肯听话做我的狗,那我只好让他做一条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