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和林仙儿屡屡因对方吃瘪。

那日一曲《凤求凰》后,林仙儿假意“原谅”,两人气氛又缓和了些。可那之后,少年清晨又抱剑在门扉旁,叫她去晨练时,林仙儿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怕吃苦,也有天赋练武刻苦,尤其轻功好,但要她去做这些基本功,练出一身肌肉,磨的手上是茧子,她就不乐意。陪那块石头练了几周,已然叫她心疼自己柔嫩的一身皮肉,然而却无所获,不能以“坚强”打动他,到头来还不如像原先一样千娇百媚有用。

她更不愿意去了。

“我不通武功,也不是江湖人士,寻常绣绣花,画几副丹青,偶尔也抚琴,你也见过,实在不是练武的料……你瞧我那样,没有一丝心疼么?”林仙儿颇为幽怨地在他抱剑的手臂上轻打,银护腕发出脆响。

她愈发懂得如何对付他了,矜持虽好,有时热辣一些,反而有特别收获。

“习武在久,你还年轻,为何不打熬身骨?”李放垂眸,低头看她,清凌凌的眼睛在阴影里有些幽沉。

“我又不要多强健,打熬什么?”她有些委屈,“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在女儿家里已算好的了,你尚未见过我姐姐,她才真是弱柳扶风。再说,若有危情,你不会保护我么?”

李放说,“你是你,和龙夫人比什么?我虽没见过她,也知道你这样行走间都迟缓无力的样子,像是身体好吗?”

那叫柔柔袅袅!林仙儿暗咬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什么迟缓无力,哪个闺秀要像他一样走起来大步凌风的么?她当初怕人瞧不起,是用心学了的,真要遇到场面,行走时连头上的步摇都不会晃动,若要迷惑人,纤腰轻摇,罗裙慢摆,保管叫男人的眼珠子都黏在上面下不去,到他嘴里竟成什么似的。

她一向是要男人来哄的,除非那人对她全无兴趣,才会起心思勾引一番,初时见李放动摇的一点柔情蜜意没了,眼下被他气得肝疼,就更不想搭理他了。

李放吃了个闭门羹。

他还不知道林仙儿为什么生气,只觉得她真是莫名其妙,心下生了郁气,只是等到了操练场,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兴云庄的护兵都在此处晨练,穿着粗布麻衣,短打干练,他虽然也衣装从简,可看那面料绣纹就不简单。

寒光一剑的名号算是打响了,尤其回回有人来挑衅,都是在这场上打擂台,他们也见到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实力不俗。只是他周身清冷,又不常说话,见他们嬉笑,也不会主动加入,因此他们也隐隐不敢与之亲近。

李放晨练向来刻苦,不知疲倦地挥剑,打桩,他的剑虽然快,但体力是一大弱点,比起常人好,但见到高手,就有些露怯,所以基本功不敢懈怠。

说来也怪,今日他练的累了,不知为何又想起早上林仙儿的横眉冷眼,原先压下的不满也浮上心头,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里烦躁。

难怪师父不准宫里的侍女服侍他,说怕坏了他心性,女人确实误事,光是林仙儿一个,已经把他原先淡泊的心思拨动了好几回。

拇指抵上剑柄,冰冷坚硬的触感抵着柔软的指尖,白衣少年身形一顿,随即游龙般跃动,速度之快,叫人只见他的残影,还有寒冷的剑光。如有人能跟上他的动作,便会瞧见他的身姿如飞云变换,若是换女子来使这套剑法,当轻灵曼妙。

李放收剑,吐出一口气,心境再次平和起来。

大概世间绝色美人大多如此,性格有奇异之处,师父个性似火似冰,也是时常与他生气,二师父虽然温和俏丽,但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这样看来,虽然容姿不及,但已算人间美人的林仙儿莫名其妙些也可以理解。

(林仙儿:???)

他回了兴云庄安排的客房,欲要换一身衣裳。虽说修炼的心法致使身体常年如冰玉一般,但心上总觉得不舒服,好像真有汗渍似的。

他叫来侍女,准备了浴桶,衣裳落地,好好洗净了才换上衣服出来。

龙啸云有天破例把他叫去了兴云庄家宴,隐隐有认可他的意思。爱慕府中小姐的人多,青年才俊不少,但终究败于他手,连富有盛名的老前辈也被轻易击败,在他这个年纪,实在是难能可贵,他叫侍卫关注过这位李公子,见他日日习武不辍,日后只会更强。

他原是要把林仙儿嫁出去,结个好的姻亲,后来细思,就是与那些世家搭上关系又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一介义妹?倒不如找个没有背景,又大有前途的,趁机招进庄来,教导教导小云,等他再过几年,不再年富力壮了,小云继承了家业也有个帮手。

这样看来,李放正是不错的人选,他隐晦打听过他的身世,并非豪族世家,应当是什么落魄了隐居起来的侠士后人吧,父母双亡,更是加分项。

龙啸云此人深谙人心,擅长交际,叫李放来参加家宴,也不大办席面,叫他感觉生疏,反而让夫人林诗音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连同林仙儿,龙小云一起,五人坐成一桌,他坐正位,林诗音在他身旁。因着要避讳,不太好捅破那一层纱,林仙儿就坐到了她义姐身边,反而是李放和龙小云近些。

李放第一次见到这位据说身体不好的当家夫人。

她不像是孩子都已长成少年的妇人,脸上不见分毫老态,许是因为深居简出,脸色苍白,一双眼眸好像幽谷深泉,虽黯淡,看着幽怨,却格外地美,叫人心里微微一动。她身姿单薄,裹在紫色衣裙下,清丽而高贵。

明明与二师父截然不同,前者是满腹闺怨的美妇人,后者是春花般烂漫的女人,但偏偏有一种特别的,柔弱而叫人怜惜的特质,让李放见到她第一眼,就怔愣了。

龙啸云面色有些不好看,虽说妻子有魅力,让少年郎都看呆是好事,但他本来就隐有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诗音,现在又有这样的人物为她倾倒,叫他怎能不心生妒意?

李放只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为自己盯着对方看的行为道歉。

“抱歉,冒犯了龙夫人,我只是想起了家中长辈。”

“原来如此。”龙啸云心里舒服了些,面色缓和,刚刚要大度地表示自己不在意,就听见他那不省心的儿子冷哼了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小云!”他警告了一声,但龙小云对自己的父亲向来轻慢,捏着酒杯神态恣意,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样子。

一餐饭吃的不欢而散。每次龙啸云要暗示李放提亲时,心里大为惊慌的林仙儿就百般阻挠,千方百计引开话题,她若是与李放有了婚约,事情就不得了了,且不说那些情人是什么态度,许多稍稍假正经的人,就不肯再爱慕她了,游龙生就是那种人,偏偏他又家世显赫。

说来奇怪,龙小云反而又与林仙儿作对,好像巴不得她被定亲。林仙儿与他原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龙啸云深爱妻子,自然不可能受林仙儿勾引,加上这义妹的身份,表面倒也家庭和睦。

只是龙小云见多了她与男人纠缠不清的事情,虽说每次看见,她的表现都无可指摘,好像十分矜持,只是他们那些人不知好歹的样子,但他把这女人与自家母亲那样真正的大家闺秀一对比,就知道这“矜持”有几分真假了,何况他年纪轻轻,混迹花柳之地的时候也不少,虽说因年纪太小,对烟花女子没有兴趣,但也知晓她们的手段,林仙儿不过是更高级罢了。

他其实有些恋母情节,爱与林诗音一般高洁的女子。江湖上把林仙儿当作第一美人,只不过是因为母亲深居简出,外人不知其丰姿罢了,若是也像她一样抛头露面,明眼人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第一美人。

李放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傻子。

庄内多有为他容貌神魂颠倒的侍女,暗地里把他当天上下凡的神仙哥哥一样,龙小云对此嗤之以鼻,哪个神仙哥哥这样蠢?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

不过龙啸云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把李放留下,对他百益无一害,何乐而不为?这样看,这人傻一点也没什么,好掌控。

另一边,林诗音正拉着义妹聊些闺房话。

她们关系其实不错,林仙儿对她嫉妒又鄙夷,嫉妒她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出身,是真正的宝玉明珠,而自己却出身下贱,还要靠她的施舍,但想到她毕竟已经是不再年轻的年纪,又嫁了这样的人,终日郁郁,难免有“我比她强”的自得和看不起,产生了几分浅薄的同情。

林诗音对此一概不知,一直把对方当作需要疼惜的妹妹。

“你对李公子,是什么个想法?我听说你们时常在一起,他教你练剑,你为他弹琴,在我面前,不必羞涩,都是女儿家,你向来矜持,是知道分寸的,定然对他也有好感不是?”林诗音握着她的手,慢慢说道。

林仙儿适时红了脸,有些嗫嚅,“姐姐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晓。少年英才,庄内的侍女对他多有爱慕,你与他做的事,连我身边的罗浮都艳羡地提起,”她说着,叹了口气,压了压对方乌黑的鬓角,动作轻柔,林仙儿也柔顺地由她动作,“你既然对他有意,为何不愿和他定亲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脸上浮现一丝伤感。

林仙儿有急智,托辞几乎是张口就来,低眉顺眼,神色凄凄,“我何尝不想呢。只是……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他的心意了。姐姐你也知道,江湖上那些人,自称爱慕我,爱的却只是我的皮囊罢了,哪里是为我心动呢?分明是爱美色,若我不是什么第一美人,哪里还会瞧上我。”

她偷偷去打量对面的紫衣妇人,果然见她神色恍惚,应该是顺着她的话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也是对她的皮囊一见钟情。

她心中大定,又接着说,“李公子与我相识不过半年,我二人尚未相知,若说他爱慕我,也只是为色罢了,我虽然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但还是心中惶惶,怕他若只是图我的美色,人老珠黄时,如何留得住他厮守?”

“仙儿,你看得透,这很好,”林诗音眼神复杂,隐约在少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神伤,于是勉强地笑道,“既然你还再相看相看他,姐姐也不逼你,我去和大哥说,叫他不要与李公子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成亲多年,她还是同李寻欢一样叫龙啸云大哥。

林仙儿转哀为喜,“姐姐怜爱我。”

当晚,林诗音久违地和龙啸云说了些体己话,夫妻交心了一会,龙啸云自然是无有不应的,此后不再与李放提起结亲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