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没有说完。

在绫子的印象中,无惨很少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花了这么多心思杀死优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结果不但暴露了他的存在,还让人找到了对付鬼的方法。

但她却对产屋敷说:“无惨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家伙,做出这种事情也并不奇怪。”

绫子暖棕的眼眸中泛起了水光,看似坚忍着没有滴落,“优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说罢,轻轻拭去了眼中的泪水。

这种深切的悲伤轻易感染了院里院外的所有人,直面绫子的产屋敷也不例外。但藤原绫子的反应虽然合乎情理,却令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这种情绪直指人心般的令人感同身受,反倒是不太真实。

他叙述这个故事起初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打动藤原绫子,在一族有限的记载中,他们夫妻二人的立场仿佛天然对立,并不需要他画蛇添足。

他只是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事情而已:“优子御前在红叶暴露后就联系到了我们,其实从红叶出现之后,不仅是她重病缠身,您的弟弟实赖大人也突发恶疾。”

诅咒整整推迟了二十年才显露出端倪,藤原绫子这一系就像是因为她的消失而被这世间的道所忽略了。比起他们一族,藤原氏简直幸运了太多。

“您所见到的紫藤花家族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藤原氏终于相信了阴阳师和神官的话,以这种方式加入了消灭恶鬼的事业当中,可藤原优子一味地指认事实为:只要杀死藤原绫子,藤原氏的诅咒就会消失。

随着贺茂忠行的隐退,当时风头正盛的阴阳师是他的弟子安倍晴明。

晴明无法否认这个说法有其道理,他的老师接到书信后亲自去见了优子御前。

“您的姐姐已经不在此世了。”

时隔二十年,贺茂忠行再度见到了这位任性妄为的御前。明明神态与绫子有着三分相似,无情时光磨灭了她身上的鲜活灵动,多年来养尊处优没有令她变得旷达,性格反而更加偏执疯狂。

一遇到和绫子有关的事情,优子无法再维持自己沉声静气和气定神闲的高贵仪态。

“胡说!”尖锐的嗓音掩盖了原本的沉稳,她沉疴难愈的病态令那副犹自剩余几分美艳的脸也逐渐扭曲,“她根本没有死!她回来了!诅咒也回来了!”

贺茂忠行对优子的失态恍若未见。

“诅咒一直没有显现,更多是因为您的姐姐并没有杀人作恶。只要藤原一直愿意帮助那一族剿灭恶鬼,诅咒就形同虚设。”时间不光改变了优子,他也已经不再年轻,作为那一夜的亲历者,他花费了许久时间,终于找到了真相:“至于诅咒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那一晚,那把刀究竟是谁借给您的?”

像是脑中闪过了可怕的东西,原本歇斯底里的优子,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卡住了,脸色苍白如纸。

藤原绫子有着自己的命运需要完成,在此之前,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她都不会死去。

贺茂忠行轻叹了一声,一时竟也不知道优子是可怜还是可恨。

藤原优子明显知道对方的身份。

原本藤原氏的诅咒不会被引发,那个放弃人类身份假死的恶鬼蛰伏这么多年,利用了红叶后成功让此世将这份因果算在了藤原绫子身上。但能造成的后果也就仅限于此了,天道虽然不讲情面道理,可绫子本身并没有做出恶事。

可鬼舞辻无惨究竟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隐约觉得,藤原优子可能知道什么。

可就在他第二次求见前,优子病逝了。

再往后,鬼女红叶死后证实了他的猜想,可直到他已垂垂老矣,也没有再寻到绫子和无惨的踪迹。

她依旧不在此世。

他的眼皮已经无法支撑下去,就在生命的烛火熄灭之前,却忽然想通了这件事情。

恶鬼鬼舞辻无惨一直和他做着同样的事。

可是他已经等不到了,拥有悠长生命的怪物却仍有机会。

在合上双眼的那刻,他想,下次要是能早一点见到就好了。

贺茂忠行死后,另一边的紫藤花家族在藤原氏手中慢慢疏于打理,最终变成了现在辅助鬼杀队的后勤,藤原氏以资助供养为主,所用之人大都是出自藤原氏的年迈下仆。

产屋敷的描述和绫子对紫藤花家族的猜测基本一致,只是没想到最初是优子的缘故而建立的组织。

大概是家里总是蠢兮兮的小妹妹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可是最后还是傻得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十分可怜,绫子想。

她真情实感地为优子的愚蠢流泪。这么比较起来,大概只有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童磨会因为这种原因让她将在某一日为他的愚拙而伤心了。

毕竟那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话说到这里,产屋敷和哉确实是她见过最有耐心的人,已经到了夜半,他们两人依旧没有把话说到重点。

就这么一直说着她所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仿佛一无所求。

这不合常理。

两人之间静默着,绫子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

产敷屋和哉等着她收回那句话。

他们想杀死鬼舞辻无惨,和她藤原绫子是有关系的。

因为她也想杀死那个家伙。

不是为了家族也不会是为了血亲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想要对方死亡,绫子所能引动的情绪只有这一点是最为真实的,如同写入命运中的想法。

越真实的情绪,绫子越是不能容忍其暴露于人前。她也不愿意去想,那个男人是如何一步步挑动了她的理智和情感,令她产生了真实存在的情绪——愤怒。

他一定十分得意。

他无比了解绫子,同样她也清楚无惨最厌恶和恐惧的东西。

死亡。

她也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个男人恼羞成怒的模样,但又潜意识中隐约觉察到杀死对方可以获得更多东西。

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这种命定的感觉总使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知道的事情可不止这些。”绫子好笑道,“你们找到我,难道不是因为有了杀死无惨的办法吗?”

这个人在犹豫什么?

产屋敷在顾忌后果。

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迟疑:“在无尽厮杀这几百年里,确实有过机会。大约距今两百多年之前,曾有一位天才的剑士将无惨逼入过绝境。”

鬼舞辻无惨被重伤,销声匿迹了近六十年。在这期间,连鬼的踪迹都难以寻觅。

战国乱世,本就混乱不堪,想要在一群妖魔鬼怪中生存属实不易,更何况人与人之间亦是没有停止过争斗。

这是仅属于猎鬼人们既不安又安逸的一段短暂的和平。

直到那名剑士寿终,鬼杀队的噩梦拉开序幕,和他使用同一呼吸法的剑士们在无惨的报复下无一幸存。

“那种呼吸法,就这么断绝了?”

绫子怔了怔,总觉得产屋敷的描述中少了点什么。

“呼吸法不会断绝,所有的呼吸都是它的衍生。”

如同猎鬼人的传承般,生生不息。

他不再说话了,今夜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想出这种办法,产屋敷一族真是大胆。

是几百年的无望令他们想要走这一步险棋了吗?

不对,对方不像是会这么贸然行动的人。

绫子意识到了对方所说的杀死无惨的方法,“从平安时代延续了八百多年,你们一族果然记载了不少东西。”

居然连她仅仅发动过一次的能力都有研究。

“可是从结果来看,鬼舞辻无惨还活着。”她说,“如果我成功回到战国杀死了他,我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

这种悖论是时间学说上永恒的话题,在她还是一名大三学生的时候,作为键盘侠曾经在网络上无数次与各种所谓的知名学者进行过辩论。

可他们的战斗力还不如牧濑学姐的十分之一。

但是,有一种学说下,过去是可以改变的。

“如果您成功了,此刻的我可能也不会站在这里。”他说出了那个她熟悉的结论,“我甚至可能不会再记得您。”

绫子没有想到能在这个时代听见数百年后的奇妙理论,有关于世界线的学说。

他们的交谈在破晓前结束了。

临走前,产屋敷和哉留下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女式桧扇,扇柄部分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她没有再打开看上一眼,驻足在池塘边的绫子松开了手。

水面上的波纹一圈圈收拢,落下时连水花也不曾有。那件早应腐朽的事物,彻底消失了。

产屋敷和哉没有一句虚言。

但让她回到那个时间点,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给出这个建议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来承担无法估计的后果。

没有了来自鬼舞辻无惨的威胁,藤原绫子的存在就显得格外棘手。

比如她至今也没有那个天才剑士的任何信息,这也算是他隐瞒的一部分。

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