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队的首领就是产屋敷一族现任当主,队员们口中的主公。

这个姓氏绫子并不熟悉,无法判断对方的来历,这也是令她没有想到的事情。毕竟她在和那位炎柱的交流中已经得知,从平安时代他们一族就与鬼舞辻无惨纠缠不休。

距离她离开万世极乐教时间才过去不到三天,三天之前她一直认为无惨早已经不在此世。平安时期的阴阳道、神道教盛行,逃离这些人的追杀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不过如果是比龟缩苟活,常年卧病在床的他确实很有心得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大概是她的运气确实很不错,甫一下山就获得了这么多关于鬼的消息,只是她更喜欢探知的过程,而不是有人想把这些信息送到她的面前。

抽丝剥茧后的结果才会更接近真相。

绫子对鬼杀队的热络并不上心。她愿意主动和对方见面,更多的是好奇能够和无惨作对这么久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族。

那个叫做炼狱的炎柱也好,在紫藤花之屋遇到的其他队员也罢,提到这位主公,无不是尊敬孺慕。

他们见面的地方被结界所笼罩着,一路上都待在马车中的绫子完全不在意车夫会将她带往何处,就这么贸然的邀约和绫子轻松的答应了邀请,两边都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胆子更大一些。

但两方心底都认为是对方的胆量更加令人尊重。

怜音并未和她同行,留在了那个紫藤花家的宅子里。

结界里是一片紫藤花海,墙壁和走廊都攀满了紫色的花朵,深紫浅紫无限渐变,一直延伸到了她目光所捕捉到的极限,它们又向着旁边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角落。

“很美丽吧。”

出声的是一位身着浅色和服的黑发男子,被身旁大约和初见童磨时与他差不多高的孩子搀扶着。这个声音有种微妙的熟悉感,却记不起曾在哪里听到过。

等到男人渐渐走得近了,绫子才注意到对方几乎毁烂的半面脸,还有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两者同时出现在了同一张脸上,不免令人惋惜。

这位主公比她想象得年轻太多,明明在别人的叙述中犹如一位年长的老父亲,这令绫子略微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初次见面。”他选择了和妻子一样的开场白,“在下产屋敷和哉。”

只是说出这么简单的两句话,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绫子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个古老的日本,多年来的教养使她不由自主地和对方客套起来,“初次见面,藤原绫子。”

产屋敷听到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意外,也仅有他手边的孩子愣了愣,却也只是惊讶于这个姓氏。

但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他像是很早前就认识她一样,既不震惊于她的姓氏也不诧异于她的容貌,甚至让她听到了一个有些可笑的称呼:“绫子御前。”

仅仅是这一个称呼就令她褪去了见到美丽之物的惊喜,神色霎时间转为淡漠道:“叫我绫子就可以。”

没有被绫子突然的态度所影响,产屋敷反倒是因此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绫子小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对人类没有恶意。”

与其说对人类没有恶意,不如说和传闻中一样讨厌鬼舞辻无惨。

完全不想听到“御前”、“夫人”这种称呼,和永远定格在了十八九岁的模样,看上去和未嫁少女也无甚区别,甚至还有一丝没有消散的孩子气。

如今的五摄家,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了。

一时间他都快要忘记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子已经是八百年前平安时代的人物,无论怎样都比他活得久得多。

“哦。”绫子道:“看来我确实认识你们一族。”

可能不仅仅是认识而已,五官已经难以辨认,样貌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产生差别,但一个家族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您说得没错。”

他用着极为平淡的语气,随意道:“毕竟您也认识鬼舞辻无惨。”

绫子眸光一闪,“我想起来了。”

“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们居然记载了这么无趣的内容。”她眯了眯眼,语气险恶道:“让我猜猜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们一族这么和鬼舞辻无惨过不去。”

毕竟当时亲自登门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非常无趣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提到那个名字后,绫子明显感觉到对方隐忍的怒火被强行压抑在了那张温柔的笑脸下,原本温润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其实一开始只是私仇而已。

自从一族中出现了鬼舞辻无惨这个怪物,他们一族还是没有逃脱既定的命运般,新生儿出生后无不因体弱多病而夭折,就在血脉即将断绝的时候,他们收到了来自神主的指点:只有倾尽全力去消灭恶鬼,他们一族才不会覆灭。

可即使是这样,诅咒的力量依旧深植在了一族的血脉当中,尽管族长代代都从神职者的族中迎娶妻子,他们一族也没有人活过三十岁。

产敷屋的叙述非常平静,诅咒的力量从他的面容上就能窥出一二,绫子清楚地感受到他所说的一切都并非虚言。他从出生起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在作为鬼杀队首领这件事上,他反倒是积累了越来越强烈的愤怒。

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可能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了。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亲人朋友的血仇。鬼吃人、人杀鬼,这样无望的循环只是因为鬼舞辻无惨的一己私欲,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次次地在眼前重复着。这样的轮回将一次次地传递下去,他的儿女也将继承这份意志,继续他们一族的命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私仇。

鬼舞辻无惨是不应当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可以杀死这个怪物的机会。

夜色渐深,庭院里的风也带来了一丝凉意。下垂的紫藤微微摇曳,月光从花朵的影子中漏出了一点。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她对无惨这些年做的事情了解完后便失去了兴趣。

“你们想杀鬼舞辻无惨,和我藤原绫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纷落的花瓣有的落到了他的身上,男人身边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完全不在意绫子不负责任又任性的回答,突然换了个话题道:“这里是优子御前病逝之地。”

绫子的眼中无波无澜,如一汪平静的泉水。

“您失踪之后,当时还是阴阳助的贺茂大人就对藤原大人言明,同一脉中出现了非人异类,将会有诅咒降临。”他接着道:“但过去了近二十年,藤原家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优子御前也诞下了健康的孩子。”

藤原氏依旧是如日中天的第一勋贵。

“有一天,那位经基大人带回了一名在京城中教授琵琶的女子,她自称红叶。”

这个和她听说的版本不太一样:“不是琴吗?”

“是琵琶。”

他肯定道。

“红叶御前是一名绝代佳人,不光弦乐的技艺出众,书画对弈也是样样精通,经基大人十分宠爱她,没过多久便有了身孕。”

“那时优子御前的长子都已经快要成年,她早已对经基大人的侧室们并不在意。这位红叶御前第一次见到她这位正室夫人,都已经是怀胎以后的事情了。”这个故事从这一刻终于拉开了序幕,“仅仅是见过了一面,优子御前回去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后面的故事是民间传说中耳熟能详的户隐山鬼女红叶的故事,因为谋害正室夫人被流放到信州的户隐山上,生下孩子后又因思念京城纠结了上京的军队。

讨伐鬼女的部队因为所谓的妖术屡屡受挫。负责讨伐的将军平维茂头疼不已,最终决定求助鬼神,于是前往北向观音参拜祈求击败红叶的方法。祈祷一直持续到了十七天后的破晓前,他梦见了一名白发的老和尚,并给了他一把降魔之剑。

平维茂将这把剑做成弓箭射向红叶,被射中了肩膀的红叶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巨大的鬼神,想要把他吞噬。

就在这时候,天空突然射下一道金色的光,被光照耀到的红叶失去了所有力量坠落地面,被武将们刺杀,平维茂用那把降魔剑又斩下了她的首级。

当时参与了讨伐的产屋敷一族,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所谓金色的光,不过是普通的阳光而已。

也就是从此之后,他们找到了可以真正斩下恶鬼头颅让其无法再生的刀,那名白发的僧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听到这里,绫子忽然问道:“那位僧人的右脸上是不是有着五颗黑痣。”

产屋敷有些讶异地肯定了。

“你们也算是有缘。”她不禁失笑,险些抚掌道:“不论是杀鬼还是保媒,你们都能碰到一起啊。”

因为绫子这充满着嘲讽意味的一笑,这位产屋敷的年轻家主难得露出了古怪的神情,状若无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道:“而在红叶伏诛的十多年之前,优子御前便去世了。”

“当时的先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才知道那位红叶御前与您长得十分相似。”他娓娓将这个故事说完:“在经基大人府上之时,那位御前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

不然也不会怀孕生子,谋害正室所用的诅咒明显是什么人教给她的,否则在败露的时刻,等待她的不会是流放这么简单,而是直接被比叡山的僧人格杀了。

“直到鬼女红叶临终前的那一战,先祖才知晓教给她咒术和将她变成恶鬼的人,就是我们一族一直遍寻不见的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