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羽树对那天所发生的一切依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记得那天夜里,一群人举着火把追赶两个人,其中一人在箭雨中倒下去了,而那个从头到脚都标志着“与众不同”的白发女子则跑到大树下,将他和大树守了很久的,马上就要成熟的果实给吃了。

那一瞬间,大树的愤怒达到了顶峰,带着磅礴怒意的能量冲刷着他的灵体,与大树的情绪产生了共鸣,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恐慌和无处发泄的愤怒。下一秒,他竟然义无反顾地从树上跳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扑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前,然后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羽树在一个昏暗又狭窄的地方再次醒来,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地方充满了他期待的果子……或者说是大树身上的气息,周围笼罩着勃勃的生机和活力。

可是他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状况,他试着呼喊大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身为灵体的他四处流窜着,摸不清方向也找不着出口。

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身为灵体的他竟然觉得有些累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一阵阵倦意汹涌而来,羽树勉强支撑着自己寻到了大树气息最浓郁的地方,然后闭上眼,任凭困意涌上心头。

看来这个梦就到此为止了,羽树有些遗憾。踏上旅途的美梦果然一到关键之处就会中断,他对此颇有经验。

他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过来吗?他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挤。

羽树很快便睡着了。

等羽树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光亮,但是他觉得还有点困,于是翻了个身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

大筒木辉夜的心里有些复杂。

她的丈夫把自己当成妖女而追杀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爱野死于乱箭之下,她自己则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吃下了神树的果实。现在,她的两个孩子羽衣和羽村都已经平安出生了,可是她却奇怪地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道生命的气息——虽然很弱。

摸着生下双胞胎后瘪下来的小腹,她看着躺在身边咿咿呀呀活力满满的两个孩子,忍不住伸出手,一一抚摸两个孩子稚嫩的脸蛋。

无论如何,她都会保护好她的孩子们。

第二年,大筒木辉夜再次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比起继承了她的白眼,五官肖似丈夫的长子羽衣、肖似她的次子羽村,这个孩子除了没有继承她的白眼之外,简直完全就是她的缩小版。

看着捏着小拳头睡得正香的小婴儿,大筒木辉夜的神色有些莫名。她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放置了小婴儿的榻榻米旁,如瀑的白发像打开的扇子一样铺散在她身后,给人一种惊异的美感。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

抬起手,她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幺子额上的小角,轻声道:“羽树,你就叫羽树。羽衣和羽村是你的哥哥哦。”

四仰八叉睡在一边的双胞胎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哼唧两声,动动胳膊踢踢腿又接着睡。

而被她叫了名字的小婴儿则嘴巴动了两下,似乎也是在回应她。

见状,原本面无表情的大筒木辉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羽树迷迷糊糊醒来又睡去几次,不过每次醒来的时间都不长,每次醒来唯一的感受是“啊天还没亮,还不到起床时间”。于是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着睡下去。

他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天倒是亮了,但四周亮堂得几乎有些刺眼。

他记得晚上睡觉前把窗帘拉上的啊?闹钟还没响呢,奈奈妈妈和留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拉开窗帘的才对……除此之外家里还有谁……哦对了,昨天里包恩回来了,该不会是那个家伙干的吧?

这么想着,他眯着眼想看床头的闹钟,然后他蓦地发现,自己非但不能顺利转身,甚至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楚。

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转不了身了?为什么看不清东西了?咦咦咦?他的胳膊怎么也动弹不了???

羽树几乎是惊恐地睁大眼睛,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他被吓了一跳,嘴巴一张,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声,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托着抱了起来——婴儿抱的那种。

咦咦咦?什么人能把已经八岁的自己当成小婴儿抱起来?这里难道是巨人国吗?……不对,等等!难道说,他开始做今天晚上的第二个梦了吗?!

这个问题,在羽树终于可以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得到了解答。

他看着跪坐在他身边的,十分眼熟的白发女子,已经确定这是第一个梦的延续了。

什么巨人国,什么把自己当成小婴儿抱起来的……根本就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小婴儿啊!而且这个延续的梦里,他的妈妈竟然就是白发女子!对,就是把他和大树心心念念盼着成熟的果实吃掉的那个人!

梦里真是什么神奇事情都能发生……

而看不清东西什么的,只是作为小婴儿的他视力还没发育完全。动弹不了就更不用说了,被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动弹得了嘛!

羽树有些郁闷。

虽然不再是背后灵,也拥有了身体……但他依然还是没办法自由行动啊!

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唉!希望梦里的时间可以进行飞速跨越,比如像是“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时光飞逝”“十年后”……什么的,奈奈妈妈在看的电视剧不也就是这样嘛!

颜色浅淡又稀疏的小眉毛轻轻皱起,躺在被褥上的小婴儿一副思考人生的严肃模样。

“啊啊啊!”

一道阴影投下,羽树的头顶顿时一黑,有什么家伙在他脑袋上近距离地制造着噪音,甚至还在他脸上滴了几滴口水。

“呀!”别闹!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羽树无比嫌弃地挥了挥手——他现在已经不用被裹在襁褓里了——“pia”地一下拍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咦?不断来回啪啪两下。

手感还挺好~

羽衣对弟弟的好奇被这不断的巴掌给打得不翼而飞,幼小的孩童哇地一下就哭了。羽村看了看自己哭得委屈却依然傻待在原地任拍打的哥哥,又看了看扇哥哥巴掌扇得“咯咯”笑的弟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大筒木辉夜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上扬的嘴角,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长子羽衣和幺子羽树似乎天生就不对盘。

羽衣走路走得稳稳当当的时候,羽树才刚刚掌握翻身。羽衣每次迈着两只小短腿小鸭子似的啪嗒啪嗒走到弟弟面前,蹲下,羽树立马利索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羽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啪嗒啪嗒绕了一圈,又来到弟弟面前,蹲下,弟弟又翻身过去了。

羽衣一开始还觉得挺有趣,以为小弟在跟他玩。可是当他发现面对二弟羽村的时候,自己这个小弟弟就不这样,他只会乐呵呵地笑,伸出双手似乎要抱抱。羽衣不信邪,挤开羽村凑到小弟弟跟前,然后小弟弟哼唧一声,再次翻过身去。

羽衣:“……???”

次数多了,羽衣小豆丁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汪的一下就哭了。

辉夜:“……”噗。

羽村:“???”哥哥怎么又哭了?

羽树:“哼唧。”

风水轮流转,小时候羽衣被羽树折腾,稍微长大些了就换着来了。在狗都嫌的年纪里,仗着比小弟高了一个头的体格,羽衣没少捉弄自家小弟。

但羽衣每次做什么都很有分寸,所以兄弟俩倒是从来没闹出过什么矛盾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被仆人牵着手走在走廊上的羽树小豆丁,看了看远方依然扎根在原地的大树,又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五短身材……

重点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大树啊!!!

蹲在树下看蚂蚁的兄弟俩听到回廊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羽衣一脸嫌弃地揉了把脸,长叹一声:“唉——那个烦人精又来了。”

“兄长!”羽村瞪了自己大哥一眼,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羽衣撇撇嘴,直起身来拍了拍衣角,边追边喊:“哎——羽村等等我!”

羽村刚到走廊拐角处,就听到了啪嗒啪嗒凌乱的脚步,伴随着一个略显焦急的劝阻声:“羽树大人!羽树大人!请慢些,小心!”

然后一个刚到他胸口的小豆丁像颗炮弹似的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小豆丁开心地胡乱蹭着接住自己的羽村。羽村揉乱了小弟柔软的短发,笑意盈盈:“就知道玩。”然后对跟在他身后恭敬地对自己行礼的妇人说:“我来看着他,你去忙吧。”

“是,羽村大人。”妇人行礼告退。

“走吧走吧!”小豆丁羽树半点没有自己实际上比二人还大八岁的自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二哥。

“想去哪玩?”羽村问,然后在眼睛亮闪闪的羽树说出那个地点之前,先一步否决掉了,“神树那边在羽树长大之前都不可以去哦。”

“……”唉,果然还是不行啊。

“羽树小不点!”落在羽村身后一步的羽衣对着小弟做起了鬼脸。

许是继承了母亲力量的缘故,他和羽村二人各方面发育得都比同龄人快的多,身高也好体格也罢,站在仅仅只小了他们一岁的羽树旁边,别人看来却像是隔了两三岁一样。也因此,羽衣老是爱嘲笑他。

真幼稚!羽树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之后转过脑袋不理他。

“切——”羽衣撇撇嘴,明明以前都还会跟自己吵吵,现在都不反驳了,一点都不好玩!

三兄弟坐在门前的小台阶上,羽树坐在两个哥哥中间,看着羽衣手里凝聚出来的小雷球,他好奇地想伸手碰一碰,却被羽衣迅速地躲开。

“很危险的,不许用手碰!”

羽树没反驳也没生气,只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羽衣又往后躲。

羽村看着他们俩玩,知道大哥有分寸所以并不阻止,只是在羽树快失去平衡的时候又把他揽回来坐好。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最近出门有点频繁啊,不知道母亲在忙什么。”

“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们也能巡视村里了,总算也能帮上忙了。”

“是啊。”

“……”两人沉默了下,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啊——除了吃饭睡觉和在母亲面前,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小鬼才让人省心啊。”

羽村看着大哥嘴角的微笑,也笑了,“嗯。”兄长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吧。

突然,羽树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大门口。

“怎么了?”

“母亲回来了吗?”

兄弟俩站起身来,顺着羽树视线的方向看去。果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门外走进院子里,正是他们的母亲——辉夜姬。

“母亲,欢迎回来!”

得到三个孩子迎接的辉夜姬微微一笑,牵住幺子的手,领着他们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