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斗唤她一声阿止,是因为少女虽为半神,实际上也是神器,而她的器名是“止”。

事实上少女的真名叫做清河。

清河很久不被别人喊真名,喊的还是那般羞耻的小名,当即肉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再加上她不认识抱着她的陌生男人,又惊又怕地用力推开了男人,然后色荏内力地质问道:“你是谁?”

男人震惊万分地说:“小河,你怎么了,还生气吗?我是雅哥啊,你不认得我?”

清河看了看男人的脸,努力回忆了一下,确实不认识。

她想摇头表示不认识,转念一想,这个男人亲昵地喊她小名,又说她不认得他,莫非……是朝日奈家的人。

清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朝日奈先生?”

她将将把话问出口,男人就欣喜地说:“是,我是朝日奈雅臣。”

“是么。”清河茫然地答应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对目前的状况也不了解,与其冲动莽撞,不如静观其变。

男人见她这样一副防备的样子,表情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重新微笑起来,拍拍她的头说:“小河你先休息,我去找医生。”

男人走后,清河迫不及待地揪住夜斗的衣领问清楚她被收养后的后续。

“我对被收养后的事都不记得了。夜斗,我想知道,那个孩子你确定是神明吗?当年来不及打听他的名字,他的如今的名字叫什么?”

“琉生,朝日奈琉生——我已经去确认过,他身上有神明的香气,不会错的。”夜斗重重点头。

清河放柔了声音道:“那收养我的那户人家的基本信息,例如其他成员人数和各自的姓名等等,又是怎样的?”

“收养你的夫妇姓‘朝日奈’。”夜斗神色有些微妙,“……他们孕育了十二个孩子,算上你的‘恩人’和你……共十四个孩子。”

“……”

两人说话的间隙,男人带着一个医生回来,清河被医生来回折腾,最后医生告诉男人:“朝日奈医生,眼下你妹妹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还需要再检查一番。”

男人连忙道谢,将医生送离病房。

男人看了眼时间,对清河温言道:“小河,现在才五点,医院里做检查的医生还没有上班,你先休息一会,等到八点我再来好不好?”

清河点点头算是应答。

她先前醒来时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而且意识模糊不清,又接受了大量信息,现在只觉得自己一阵头痛。

她在病床上躺下,将被子拉了拉。想阖上眼,忽然想到就这么睡去态度太轻浮了些,于是笑了笑,说:“嗯……朝日奈先生,我睡了。”

男人有些失神落魄地应好。

她一觉睡到天亮,醒来见夜斗懒洋洋地靠在病床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目视着天花板出神。

她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会被普通人类家庭收养,她的的确确什么都不记得了,面对收养她的名义上的家人,她该怎么办。

态度过冷过热都不好……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夜斗也迷迷糊糊地醒了,给她倒了杯水,清河一边喝水,一边仔细打探着朝日奈家的信息。

之前知道这户人家子女多,夜斗又仔细说了详情,除了她,家中十三个孩子都是男孩,而朝日奈家的男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

夜斗又把所有人的的姓名和排行告诉了清河,清河这才知道自己在朝日奈家排行十二。

清河听完咋舌不已,这一大家子人,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着实不易。

说话间,男人如约而至,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男人,自然,清河也是不记得的。

清河能隐约猜出他们的身份。

三人中除了她最早见过的医生,其他两个都行色匆匆。一人身上披着一件袈|裟,耳朵上穿着耳环,手里握着佛珠,身上似乎还带着脂粉味。另一个目前看不出从事什么职业,亚麻色的头发散乱着,带着一副眼镜,穿着一身西装,嗯,精英的样子。

清河眨巴眨巴眼睛,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窗户,阳光已经升起,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似乎有了质感一般打在夜斗身上,夜斗逆着光和她挥手,踩上窗台向地面跳了下去。

……等等,夜斗,别走,她才醒来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撂挑子把她扔下真的好吗!

清河内心泪流成河,和朝日奈兄弟的见面来得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应对。

大概是之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对另外两人说了什么,三人一进门,精英男子就眯着眼睛看她:“小河,别闹了。”

“先生。”清河鼓起勇气对上精英男子的眼,“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少女及腰的黑色长发散乱在肩头,颈间的勒痕隐约还能看出,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敛去了往日常见的笑意,表情凝重。

——即使以往她被逗弄得生气,却从未这样严肃过。

雅臣、右京和要隐隐觉得不对劲。

右京错开一步:“雅哥,先带小河去检查一下吧。我总觉得不对劲。”

雅臣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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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还真的是失忆了?”要只觉得自己的脑门隐隐作痛。

给清河做检查的医生很淡定:“还是选择性失忆。”

三人:“……”

右京直奔主题:“有几成治愈的可能?”

“这个难说,有的几天就记起来,有的几个月,有的几年……当然,一辈子记不起来的也不是少数。”

三人走出诊疗室,情绪皆有些低落。

要拉开领口透气,“雅哥,凡事都要往好处想,起码小妹人没事不是?”

而且早在废弃工厂找到受伤的少女时,她被她自小就戴着的项链勒住了脖子,额头又撞到墙面,当时少女秀丽的面容被鲜血浸染,一张脸面目全非。

这样一幅情景,逼得他们一家子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现在医生的话,不过让他们的猜想得到了验证罢了。

三人默默无声地走向清河的病房。

雅臣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又悲又喜。喜的是少女昏迷近十天终于苏醒,悲的是她身体无恙,却失忆了。

但是想到她失忆,心里竟然有些微微庆幸——小姑娘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与他们大闹,被右京怒急之下甩了一耳光。如今失忆,这些事又都不记得了。

当时清河一人对峙他们年长的兄弟,事发突然让雅臣措手不及,如今要是清河没有失忆,他想象不出来,该怎样面对得知真相的她。

要一夜未睡,黑眼圈明显的挂在眼下,不停地打着哈欠。

右京伸手看了眼手表,九点十分,上班时间已过,家里一群等他喂食的弟弟估计也都离开。

罢了,不急于一时,等他们回家再告诉他们。

右京打电话到事务所请了一天的假。

三人各自怀有心事,走到清河病房门前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护士冲过来:“朝日奈医生,快,有个小孩子需要你参加急救!”

雅臣一听,落后一步,右京见状说:“雅哥快去吧,人命要紧,小河有我们在。”

雅臣闻言只好点点头,疾步离开。

等三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被打开,雅臣处理完回到住院部的时候,要因为实在太困已经回家,独留右京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清河阖着眼躺在病床上,看不出她是不是睡着。

雅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右京……”

清河听见声音,睁眼见雅臣弯腰脚步轻轻的样子,微微一笑:“雅臣先生,你来啦。”

雅臣险些惊得魂飞魄散。

右京也注意到他,“雅哥。”

雅臣有些惊疑:“小河她……”

右京知道他想什么:“嗯,我跟她介绍了,我们一家子。”

——难怪失忆的清河知道他的名字。

雅臣解惑,忽然想到一事,忙拉着右京出病房,“右京,你……有没有和小河讲那件事?”

右京正直脸:“说了。”

雅臣大惊失色:“那件事你怎么能讲?!你难道忘了她之前和我们闹得多凶?”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初雅哥不也是不忍心,结果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何况,就算告诉她真相,她知道真相,我们还会亏待她不成?”

雅臣被右京的话唬得一愣,心下觉得哪里奇怪,却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待反应过来,一面说着:“这样还是很奇怪……”一面去看右京,右京老神在在,一副“雅哥你怎么还看不开”的模样。

雅臣一时无言,仔细思索半刻,又觉得右京的话有道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不忍那丫头重蹈琉生的覆辙罢了——被收养的琉生刚来日升公寓的时候一直不能融入他们一家子,就算直到现在也隐隐有层隔膜。他和右京当年都有些大了,琉生的情况看在眼里,所以不愿意这种情况再发生在清河身上,而且她和侑介年纪相仿,索性就把他们当双生子养。

——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过了片刻再进病房,少女靠坐在病床床头,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她抬手摸着额头的纱布,侧着头似是在好奇是怎么回事。

雅臣心里越发难过了。

少女注意到他们,放下手,微微笑道:“雅臣先生、右京先生。”

雅臣走过去轻声问道:“小河,现在觉得身体难受么?”

少女摇了摇头,看向他时,目光疏离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和右京并排坐在病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和少女搭话,一时气氛竟异常尴尬。

过了一会,少女主动开口道:“雅臣先生。”

雅臣又是惊喜又是惶恐道:“怎么了,小河?”

“雅臣先生。”少女低声,“……非常感谢你能收养我。”

“我……”雅臣一下子被惊到,想说的话像是被堵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河……你、你别这么说。……”话未说完,雅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了,心头染上了一股莫名地悲伤之感。

少女却不在意,侧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雅臣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我被收养时的事吗?”

——16.08.25

——17.02.24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