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绿的夏季间,倒映在水面上的优美桥弧,与河边青青垂挂的杨柳彼此呼应,堪称一大绝景,而冰封的今日,虽无流水与垂柳,但旁栽的高耸白松不落俗套,那带点沧桑的翠色只更加衬出桥景的端庄静雅。

 桥端的那方,便是号称日本第一门的皇居正门,阔大的进处,沉色的门扉,那凛然的气势,欲吞山河,那高贵的傲姿,睥睨全国。

 森严的警备把守着,隐约里有威吓也有炫示的意味在。队伍继续前进,越过拱形的铁桥与侧方的伏见橹,穿过中门与东庭,最终到了那座庞大建物的前方。

 雄伟霸气的庄大建筑,那覆满琉璃瓦的造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偌大的宫殿里弥漫着一股尊贵气息,开阔的气魄,威严的表征,这里是全日本中心的所在,大和族权力的枢纽,这里是强大王者的处身,至高无上的天皇之居。

 队伍全体深躬,获允之后,才跟着进入中庭,踏上宏伟的正殿。在一间纯为冷山桧木建造的宽堂里,他们的长行已然结束,剩下的是等待的欢悦。

 观礼的人士一一到座,赫赫有名的脸孔不断出现,清一色的政商名流,在四缘镶嵌着精致金纹的木室里,彼此低声地交谈着。相对于此,等待着的人们则是默默无语,端正而肃静。厚重的鼓声鸣响,被等待的人即将出现。屏息以候的众人。

 特设的专座后,那御制的门扉缓缓打开,一个气势傲然的男子,跨着坚定的步伐迈入。众人起身恭迎,那是他们伟明睿智的大君。身穿那唯一的三军元帅服,上别着象征皇室的金菊御纹章,男子的眼睛锐利而有神。

 坐上同样木质的镶边高椅,他一瞥过低头的众人,轻咳几下后,出声示意免礼。司仪开始朗诵颁礼。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室内荡动着,形成奇异的回响。

 被宣读到名字的人各自出列,快步奔前,接受这一生难得一次的殊荣。看见那急躁难捱的态度,一些大老们不禁摇头。司仪又报出了一个名字。被宣唤的人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迈步向前。一身挺拔的军礼服,端肃而严整。

 黑得发亮的礼服上,繁复特殊的精绣图饰,金质的肩章与袖章在灯光下闪耀辉芒,随着步伐的前进,腰间系着的缟织饰带与配刀的刀绪不住晃动,恰与那张冷冽平滑的美貌成一强烈的对比。

 长靴在木纹地板上发出微细但有力的清脆铿声。众人一时噤语,不敢用力呼吸般地看着男人走过自己身旁。

 端丽的脸庞,冰冷的气质,看似轻柔但实际上隐蓄强大杀伤力的身段,具有强烈倒错感的男人,那自成一格的风派,无人可及。

 彷佛被感染而显得寂静的室内,男人那清冷的眼眸流转着,其中隐约流泄出的异样魔力蛊惑全场,仅仅的一瞬之间,他已完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被男人无懈可击的风采所震慑,全室一片静默,所有的注意力彷似遭吸弛殆尽,直到佩勋完毕,大家才彷若惊醒般地回过神来。

 男人回座,依旧的镇定自若。百般挑剔的大老们纷纷点头微笑着,毫无瑕疵的男人再一次得到了众人的肯认与激赏。

 他的完美在大家眼中是屹立不摇的永境。冗长的名单颂毕,奖勋已结,受封的人们成团体肃立,再次向中座的天皇宣誓忠心依凭的军人敕谕。

 “军人应尽忠节,正礼仪,尚武勇,重信义,以质朴为本位…”雄壮的喝声在木室内久久不绝。典礼竟成,接下来便是恩赐的御宴,全体连同观礼人,一并移往连翠宴厅,接受豪华的款待。

 ***冬天的夜晚总来得特别早。入夜之后,气温骤降,白天时的好天气已不复见,冰冷的雪片正细细飘落。

 随着气候的遽变,街道上也显得一片冷清寂寥。除了那个地方之外。位在皇居外苑后方的东京会馆,此刻正显得热闹非凡。气派大门前的接待处,布置得极为华丽。

 红缎金边的布幕垂挂着,负责接待的侍从均衣着光鲜。每一位客人的到来,必先获得众人恭敬至极的弯身。在朗诵过客人的名讳与头衔之后,一组由四位高级男女内将组成的侍导,将引领他至大宴客厅的入口。

 穿过会馆大厅中白瓷的喷水池,走过悬挂各国名画的大理石长廊,来到放置着簇簇花团的宴客厅外,在那周围结绑着五色彩带的入口里,客人将再度被确认身分,一切无误之后,再由场内司仪以响亮的声音向其它贵宾报告他的到来。

 一踏进铺着厚毯的入口,瞬间视野豁然开朗。极为宽敞的会场,十二根矗高的白色大理石柱撑起顶天的蓬盖,派度非凡,尊贵自显,令人不由得为之赞叹的观止大造。

 灯火通明的宴厅,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椭圆形的高顶垂下,那满缀的透明晶石,在蕊罩中光芒的照射下,摇摆着发出灿亮的炫彩,再加上雪白石柱上的弧形挂灯,整厅之间,一片明亮光灿。

 配合举办的宴庆,厅内装点得极为富丽堂皇。放眼望去,窗沿平台上,锦花团簇,香气逼人,梦幻似的薄软白纱缀系一旁,更显高雅出众。

 偌大的会场中央,是数道长得不可思议的长桌,光滑平顺的丝缎桌巾铺派着,那长长的流苏垂落地面。无以计数的法式佳肴陈列其上,繁复多变的菜色,精致细腻的口感,那道地而奢侈的法兰西式筵席,让人们感到有如处身异国般的满足。

 受邀的宾客逐渐到来,身着白梅和服的女侍,以受过良好训练的优美姿态,忙碌但不失仪度地为他们送上甜酒。

 群集的宾客们一边饮啜醇液,一边态度悠闲地彼此交谈着。纯粹性极高的专属聚宴里,清一色的男性们,可以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在几位政商军界的大老陆续入场之后,宴会的重要时刻已至。司仪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铺着红毯的小高台上,数字重量级的名流端立着,排列在他们之后,那姿态凛然的是午前才受过勋扬的获奖军官们。台下一片肃静。司仪开始介绍台上的各位。绍毕,恭请致词。

 彼此互相谦让一番后,大老们各自发表演说,或慷慨激昂,或智性说理,或真情流露,或文质彬彬,在推崇受奖军官之余,也不忘发扬国家意志。

 界线分明的领域中,后辈没有发言的权利,受奖军官们只向台上台下深深一鞠躬,以表达提拔的无限感激。

 女侍送上敬杯的酒,大老们一举之间,全场呼应干杯,仪式已成。制式的礼数过去,严肃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众人的脸上变得较为轻松,接着便是各成圈子的彼此暄问与交谈。

 台上的大老们自成无可打入的领域,受奖的军官们则被台下的人群包围。虽号称全体庆功宴,但难免有人会受到冷落,从环绕的人群中,也隐约可以窥见军官的身分渊源与家世背景。

 伊藤博邦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步下台阶,在众人簇嚷间,冷淡而优雅地应付蜂拥而来的祝贺。一旁的三井俊介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他最疼爱的外甥,从没有一次让他们失望过。

 两人周围的道贺声也持续不断,从友好的政党同僚、内阁阁员到敌方派系的人马,从自分的财团下属、商业客户到竞争对手的代表,不论那些恭维的背后是什么,他们都微笑地接受。依照致礼的程度,身后的幕僚们仔细地记下将来回敬的必要。

 “…真是了不得的菁英哪!”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两位大老正朝他们走来,其中发话的是政界大老、第一政党政友会精神领袖的西园寺公望。原地的两人垂首恭迎。

 “公望兄真是太夸奖了,小孩子不成熟的地方还很多呢!”浅笑着回答的是东京会馆主人、商界龙头三井财团现任会长的三井高慎,与谦虚的推辞相左,那向来冷硬的脸上却满是自得之色,引以为傲的目光望着远方那张遗传自其爱女的清丽脸庞,正不卑不亢地与陆军大臣交谈。西园寺公望爽朗地一笑。

 “高慎兄何须如此客气!这个小辈是我从小看大的,他是多优秀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今日的观礼,就连大君也都深受感动呢!”三井高慎微笑着,想起筵席间大君的推崇备至。

 西园寺公望转向一旁的伊藤博邦,轻拍他的肩膀。“你有个好儿子!有你们在,后继可望,我想你父亲也可以安息了。”

 “承蒙世伯过奖。关于继承父亲心愿,博邦岂敢妄言。且小犬年纪为轻,资历尚浅,还需多方磨练,望后恳请世伯加以点拨。”伊藤博邦谦恭地回答。

 “才二十四岁,年纪轻是事实,不过,擢升将官,颁一级战功勋,可就不能说是资历浅了!”

 挥挥手,西园寺公望哈哈地笑着“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高慎兄,我真是钦羡你有个如此优异的好孙子哪,不像我家那个不成材的劣物…”说着,他重重地叹气。

 “哪里的话,长公子亦是帝大卒业的高材生,卓越的能力同侪之间少有可及,只不过…”三井高慎犹豫了下,似乎是在谨慎地选择述词“…个性上是稍微好玩了些罢。”

 “高慎兄不必安慰了,只光提到那个家伙我就心里有气!”西园寺公望面带悻然之色。看向远方的人,他叹声似地笑着“这次授奖里他是最年轻的吧,真是不简单哪,如此优异的能力,再加上出众的仪态,我看那一辈里是没人比得上他了!”

 他接着回过头来对三人笑道“若不是早与森家的小姐有了婚约,老头子我就算挺着这把骨头,也要再生出个女儿来嫁给他!”语毕众人皆笑。笑谈了一会儿,几个商界大老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等待三井高慎。

 临去之前,他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尽力款待之后,即先行离开。三人正絮谈中,远方一个高拔身影走过他们眼前。

 “说起森家,其中森庆喜的二公子也是不可忽视的菁英派,据说他在陆军省内颇受重视,森氏似乎打算将他培养为将来的接班人。”看着男人的侧脸,三井俊介说着。

 “那孩子我在私下见过几次,人品、能力感觉都还不错。至于公开的场合,倒也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不过听说是相当的能干。”伊藤博邦冷静地分析后辈。身为政友会的现任总裁,多年养成的敏锐眼光让他对无真见之事决不轻信。

 “他的事迹我也颇有耳闻,”随着众人的视线,西园寺公望也看向远处那正在交谈的两人“我在去年谒典时曾见过他一面,也的确是一流的优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