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天津日报头条号外:猖獗多时的大盗魁七在天津落网!“根据日本驻京大使馆发言人声明指出,一年来横行各国租界的盗贼?

 魁七,已于六日晚间在天津日租地就逮!此次逮捕规模浩大,日方获线报后共出动三支警察中队,并请派相关军方人员协助,一番惨烈械斗之后,终于拿下了顽劣凶狠的人犯。

 初步估计在这场行动中,共有四名日警殉职,二十七名人员各受轻重伤不等…”倚着脏污石墙,魁七强忍着全身的抽痛,瘸着大腿一步步挪动,试图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觅个舒服些儿的位置。

 好不容易蹭到门边的泥地,他挨着墙面慢慢坐了下来。魁七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走不到几步路就喘成这样,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力不从心的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地底下特有的潮湿霉味,斗室里除了粗重喘息与角落处断续传来的几声鼠吱外,寂静得可怕。

 呆滞的目光在结实的牢壁上来回扫着,蓦然地,一股杂合着焦躁的愤怒在他胸口暴起。格老子的!他恨恨地骂了句。他魁七何曾受过这种窝囊屁!

 想当初绿林道上谁不尊他一声大哥,凭着两手开枪的神准威力,哪个油面冤大头不是怕他怕得腿软,抢着把家当细软奉上?

 就算是绿毛金眼的洋鬼子,要碰着了他,也只有哀叫救命的份儿!可,偏他就是栽了!而且还是栽在自己一时淫念上!魁七懊悔万分地想着,当初要不是见色意起,强拉着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在身下快活,如今他也不会在这鬼地方挨苦了!

 越想越悔恨,他重重地捶上了地面,真恨不得切了自己那根不听话的东西去换来时光倒流。捶地的动作引来了一阵激烈抽痛,魁七不由得皱起了脸。胡乱包扎的左臂上,一道浓稠液体正滑出布外,是创口迸开了。

 动着僵硬的手指,他赶紧撕下身上的布料压住伤口。好不容易缓了缓不断渗出的鲜血,望着扎缚的臂膀,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几天来说不尽的无奈一股子涌上心头。

 被抓至今十来日也有了,前三天他在警察所里不停地挨拳、挨棍、挨黑鞭,接着就蹲在这不见天的苦牢里吃霉。莫说是这一身的伤口痛楚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恐怕也只剩下那黑亮亮的枪弹子了吧。

 望着微弱光线中飘浮的尘埃,魁七对自己惨然摇头。都罢了吧,他活了二十五年也算够了。行抢劫掳长久下来,隐约中,他也有了自己会死在牢里的心理准备,只是他从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迅速。

 魁七叹了口气,其实自己并不怕死,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没有就命一条,他顶可以潇洒大方地走进刑场洒热血!只不过…没法在死前见义妹一面,该算是他最后的憾恨了吧…想起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白娃,魁七不禁一阵黯然。

 他俩同样都是没人要的弃儿,不知什么缘分,众多乞儿里就他们特别相投。为了生活,十一岁起他跟着盗贼伙出入,而她也不得已地卖身到花巷,等他能独当一面时,白娃也在青楼混出了名声,成为楼子里首屈一指的红牌。

 这几年他们不曾断过联系,但碍于彼此身分,每年好不容易才会一面,魁七这次被捕,恰就在他们见面前三天。

 想着想着,魁七又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大意失手了。正出神的当儿,一阵军靴的声响传来,空洞地回荡在地下牢监里。

 布满铁锈的小卷门从外打了开,胳臂粗的方形空隙里出现了一张日本兵的脸,他发现魁七之后,随即用日语说了几句。

 牢门打开后,第一个进来的日本兵持着步枪瞄准魁七的头部,另一个士兵手上则端着一盘多碟的食物。是最后的一餐了吧,魁七对自己笑笑。日本兵退去之后,他撑起疼痛的身体靠往那盘饭菜边。

 啧啧,有鱼、有肉、还有酒呢!勉强算合格了吧。魁七拿起那一小瓶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瓶酒,他会好好享受的!呸!这算什么酒,连水都比它有味儿!才喝了口,他就火大地直想摔瓶子,可马上又忍了下来。

 这时候了还有的选择么?权当是解解渴吧!无奈地皱着额头,他慢慢喝着死前的最后一瓶酒。

 微微的醉意中,魁七突然想起了适才窥视的日本兵。一丝不苟的平头,笔挺直稳的军服,还有那探试性的态度,如果再加上一双冰冷无温的眼眸,感觉上…可不就像极了那个男人么?那个逮捕行动中的指挥官,那个擒他到案最大功臣的日本军官,那个叫做…伊藤泉一郎的男人…

 ***铁丝围住的军式卡车里,上了铁铐的人犯排排坐着,粗长的黄麻绳把他们紧紧串在一起。三月正是雪融的季节,泥泞多坑的湿路不好走,车子一路上晃动得厉害,车上的人随着颠簸左右摇晃着。

 叽的一声,车子无预警地紧急煞车,魁七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挤向前,接着又往后倒去,前方的一堆人也顺势倒过来,他无路可闪,只得硬生生地承受夹压在铁丝网和人堆间的巨大冲力。去他妈的狗司机!铁网上的一根突刺狠狠地扎进了臂肉里,疼得魁七龇牙咧嘴,心里直操遍了那开车司机的祖上十八代。

 忍着锥心的痛楚,他咬牙想抽出手,可那铁丝仍牢牢勾住不放,他只得用脚踩住车边藉力,好不容易才拔出铁丝。

 正庆幸之余,忽不意地一拐子枪柄当头敲下,痛得他硬是眼前黑了两三圈才回明,抬头一看是个横眉竖目的日本兵,嘴里正大声地吆喝,听了几句,魁七才知道原来他以为自己想借机逃脱。

 你日本鬼啥跩的?魁七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一副惹事找碴的模样。反正是去刑场的途中,左右是个死,图个早晚罢了,还怕你的枪么?见魁七不屈反强,日本兵也上火起来,托起枪管就要瞄准的瞬间,前方传来继续开车的讯号,日本兵不得已停了手,泄怒性质地给了魁七一巴掌,忿忿然转回岗位。

 日本兵走了后,魁七正想瞧瞧手臂,腕上那连着数人的麻绳却传来一阵震动,他反射地望向身旁的犯人,不意地发现后者掩面啜泣了起来。

 “呜…我…我不想死啊…不过偷一只牛就要被枪毙…妈…你在哪儿…我好想你啊…妈…快来救我啊…”最后竟是失声嚎啕。颊上残留着火辣辣的掴痛,魁七听到身旁的人哭得一把鼻涕眼泪,心里着实厌烦到了极点。

 正想吼的时候,却听到那句“妈…我好想你…”一瞬间他不禁呆住了,那笼罩在死亡阴影底下赤裸裸、毫无任何掩饰的强烈思念烫得他的心头一缩,他,可不也有挂在心上舍不下的人么?登时一阵气软,到口的大骂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给这么一哭,车上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死亡的压力像支无情的大钳紧紧攫住每个人,相对无语的沉重叫人喘不过气来。不愿看那一车子几近崩溃的男人,魁七转过头,努力让自己摆脱那困兽无生的绝望。

 旁边铁丝笼上,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根锐利的铁丝正高高地突出笼外,上面还残着血淋淋的皮肉。想必是刚才勾到他手臂的铁丝,拉扯之后脱离了原有的位置。望着那根铁丝,他心中不觉萌出了某个想法。

 黄昏时分,囚车驶入一座环着高墙的部营。数个检查哨之后,卡车来到了一栋建筑物前。透过密麻麻的铁丝笼格,魁七窥望着这近三层楼高的建筑物,黑沉沉的外观给人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耸入云霄的巨大烟囱像把锐利凶狠的武士刀,再加上北方的夜晚一向来得早,此时日头刚收,暗云四起,幽晦暧昧的气氛更衬得这栋大屋森然诡谲。

 他妈的,就算传说中的鬼门也比这怪地方好得多!魁七在肚里暗骂着,同时感到一阵不知哪来的阴风吹得他浑身体毛直竖。被粗鲁地拖下车之后,他们来到大屋前的空地。空地上早蹲了十数列的人犯,看样子他们好像是最后一批。

 清点人数之后,几个士兵走近那屋子,打开入屋的大门,接着一列列人犯就被拉进那间大屋里。魁七瞪着前方的入口,心里不禁涌出一股幻生的错觉,彷佛那是某种恶兽饥饿的大嘴,正不停地吞吃着自动送上门来的食物。

 等到隔壁的人站起身来,准备迈入那黑不见底的入口时,魁七已紧张得手心里全是一片冷汗,耳中几乎可以听到血液从心脏被用力挤压出来的声音。

 这时,排在前头的男人动了动,他似乎也想跟着身旁的人站起来。四周的日本鬼子马上注意到这不安分的举动,两个荷枪的士兵围了过来,亮晃晃的刺刀二话不说就往男人身上扎去。

 男人痛得闷哼一声,接着不稳地倒下,刚好被后面的魁七接个正着。只不过给捅个两刀就不行了,你个没吃过苦的娇嫩少爷!倒霉地当了男人的靠垫,魁七心里不爽到极点,却也只能任男人的血沾了自己满身。

 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列,连推带拉地进了黑色大屋,跌跌撞撞的同时,魁七讶异地发觉这屋的料儿似乎不是一般的砖土,感觉起来…竟像是铁锻的钢一般!

 正疑惑着,他踉跄地沿着一个陡坡滑了下去,随即一道刺眼的光线从上方暴出,魁七不习惯地眯起眼。那是个约八、九米长宽的小房间,但天花板则高得吓人,墙上布满燃烧过后的白色烟灰。

 人犯挤在房间中央,彷佛待宰的畜生,周围则分站着约二十来人的日本兵,每个手上都是德国制的零点八八长射枪。

 诡异的沉默在室内飘散着,毫无预警地,一个日本鬼突然高举右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密如雨林的枪扫随即疯狂展开。

 被推进房间时,魁七早留意着四周动向,日本鬼发令的瞬间,一股本能驱使着,他立刻矮下身子,尽可能地以前方的人来掩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