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他更厌恶自己的人了。

因为他始终都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却还是做着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事?情。

不是看不起挽留别人,他觉得?挽留自己喜欢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看?不起用这种龌龊的方式去强留住别人。

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骄傲,堕落成只敢活在谎言里的懦夫。

他这样不堪的人,怎么配被人喜欢呢?

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凌晟重新把瓜抱起来,低头用勺子戳着西瓜瓤说道:“我不喜欢自己,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了。”

夏沫涵:“???”

这怎么跟她预想的不一样?

他难道不应该直接跟她坦白吗?

怎么话题拐到他不喜欢自己上面去了?

她一边吃瓜一边对他问道:“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他怀里的西瓜快要被他缓慢而细密的动作给戳烂了,夏沫涵觉得?好好的瓜被这样对待太可惜,没忍住就从他的瓜里舀了一勺西瓜汁。

他缓缓抬起头,落寞地说道:“因为觉得?自己很自私,自私到只爱自己,所以变得面目全非。曾经的我,无知又自负,因为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有些?事?,是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的。可我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变得不择手段。我明明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人,但我做的比那种人更甚,更恶心,更荒唐。”

夏沫涵一直在吃瓜,她这边的瓜已经被她吃了大半了,可他那边的瓜几乎没怎么动。

“其实我觉得?,你好像是有什么误区。自私和爱自己是两码事?。自私的人不一定懂得?怎么爱自己。”

“我不明白。”

夏沫涵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他不明白,他如果?明白的话,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

“真正爱自己的人,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让自己体面的活着。我始终都觉得?,就算再爱一个人,也不能爱到失去自我。陆星曾经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他问我要不要把自己很喜欢的人给关起来。”

夏沫涵的话直白露骨,凌晟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吃起了,被他无意识的动作戳了很久的西瓜。

她见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她其实能很精确地把握住他内心敏感的点,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就让他的心情上一秒升天下一秒坠地。

他所有的恐惧都在她眼前显露无疑。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把每句话都变成对他的折磨。

而?他只怕也会被动接受,然后再私下里自我谴责一遍。

凌晟怎么看?都是一只愚蠢的土拨鼠,哦不,病狐狸。

“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对陆星讲的吗?”

凌晟摇了摇头,然后喂了她一口西瓜汁。

“我自然是没有同?意啊!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乖巧地答道:“想。”

她看着他怀里的西瓜对他点头示意。

他连忙又喂了她一口西瓜汁。

“那个人即便是我很喜欢的人,却也并不值得我出卖灵魂变得?面目全非。我不会让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点,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永远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变得不体面,我只会让伤害我的人变得狼狈不堪。况且,你我都知道,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说得严重些?,都已经可以归类到犯罪的范畴了。”

凌晟越想越觉得?,她说的有道?。

“都说?爱己而?后爱人,连好好爱自己都做不到的人,怎么能指望被别人爱呢?好好爱自己不是放纵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情,而?是约束自己不去做不体面有损自己羽毛的事?情。”

这些?话是她自从来到这里就想跟他讲的。

但是,那时候她看他伪装的太好,肯定是没有动摇过要对她说出实情的心思。

所以,并不是特别好的时机。

现在就不同?了。

尽管他依旧什么都没有对她讲,她却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或许,他现在依旧没有勇气跟她坦白。

但她相信她会等到他主动讲出来的那一天的。

他不是那么没有自尊的人。

曾经好歹也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她不相信他会自甘堕落成大变态。

直到他们两个把各自的西瓜吃完,凌晟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本来都已经下定决心,像一个小丑一样带着虚伪假面生活了。但是听完她的话后,他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

晚上凌晟躺在她身旁睡觉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很想抱抱她。

可是又觉得?自己不配。

他不?智,不体面,不光彩。

所以配不上那么好的她。

夏沫涵这时候忽然转过身来,凌晟瞬间闭上了眼睛。

她对他问道:“你睡着了吗?”

他下意识地觉得?她是准备赶他出去。

所以现在他不回话是最好的。

但是他不忍心不?她。

他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还没有。”

“你只睡着一个边,不会滚下去吗?”

如果?他现在能以正常的思维去思考问题的话,应该能够听得出来,她是想告诉他不用只睡着那么一个小边。

但他现在没办法用正常的思维来考虑她的这句话,他以为她是要让他滚下去的意思。

所以他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然后,就给她表演了一个当场坠地。

他就真的滚到了地上去。

夏沫涵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了下去。

速度太快,以致于她连拉他一把都来不及。

地上虽然铺了毯子,可她还是听到一声闷响。

他睡到地上之后,还对她问了句:“我睡这里,可以吗?”

夏沫涵:你怕不是有病……

哦,她忘记了,他确实是不太正常。

所以,她要对他有话直说。

这样他才不会把事?情想的过于复杂。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睡在床上。”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祈求的意味:“我房间的灯还没有好。”

“我是说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可以睡得靠里面一些?防止摔下去。”

他忽地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她的床边对她问道:“真的可以吗?”

她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他问完之后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傻。

还能为什么?

不过是她可怜他。

可怜他有大病,可怜他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地方睡觉。

所以勉强施舍给他半张床。

凌晟重新躺回了她身旁。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近到他低头就能吻到她。

如果?她爱他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放肆地去吻她。

“有点心疼你。”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连说话语气也是淡淡的。

凌晟听到这句之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知道可怜和心疼是不一样的。

人可以去可怜一个陌生人,却不会心疼一个陌生人。

因为心疼里,往往掺杂着爱意。

可是他知道她不爱他的,怎么可能会心疼他呢?

他又对她确认了一遍:“心疼?”

“嗯。”

“不是可怜吗?”

“唔,也有点。”

他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那到底是心疼还是可怜?”

“这个很重要吗?”

凌晟忽然轻抚上了她的脸,对她温声哄道:“重要,对我来讲很重要,告诉我好吗?”

如果?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爱意,那他,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他是在感到她已经不爱他,并且再无任何可能挽回她的时候,才做出这种变态至极的事?情的。

如果?,如果?她还爱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残余的爱意,那就表示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

可现如今,他几乎是亲手摧毁了这份可能。

他,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她没有再跟他说,到底是心疼他还是可怜他。

她只是也学着他的样子,轻抚着他的脸说道:“凌晟,你是一个体面的人。即便我们当初闹得不欢而散,可我仍想你能体体面面的活着。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冷静自持的人永远比疯癫难控的人要好相处。”

凌晟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说她喜欢他。

虽然是掐头去尾之后的话,但是这足以让他感觉到幸福。

可是他还想要更多。

他不想让她只喜欢他以前的样子。

他想要她一直喜欢他,不,她要一直爱他。

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脑海里总是回荡着他不配这三个字。

如果?他不对她坦白的话,那他就永远都不配得?到她的爱。

“我不配你的心疼。”他把自己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收了回来,他不配碰触她。

她有意引导道:“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许是她现在对他太过温柔,又许是她对他说心疼,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凌晟在她这样问完自己后,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因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是我。”

话刚一出口,他立即就后悔了。

他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在等待着她对他的宣判。

等她受惊一样地躲避他,等她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等她彻底宣判他就是一个怪物,是一个跟陆研一样卑鄙无耻的变态。

等她杀了他,然后离开他。

他知道,他死不足惜。

可他屏住呼吸了好久,都快要把自己给憋死了。

都没等来她说一句话。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她。

他觉得?她现在一定很慌,所以吓到不敢说话。她的手仍旧在轻抚着他的脸,应该是吓到忘记拿下去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在他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她的回答的时候,她忽地闭上了眼睛。

他担心她是吓晕过去了,就戳了戳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