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是桓郎!”

“真是一位容止俊雅的郎君。”

被热切的目光包围的少年郎君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此,他的肤色略微有些苍白,却衬得?他俊美的容颜超逸不凡。

他轻甩大袖,脚步优雅恣意,目不斜视地随着宫人朝大殿方向去了,姿态如?白鹤一般的优雅。

南梁新皇登基不久,太初宫一如?往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意,新皇登基未足一载的通常不会做较大的改变,无论是政令亦或是其他。

桓榕立在殿前,望着殿前威严的金字匾额,等候传唤。

“请桓贵使入殿。”内侍出来传话,客客气气的将他迎进了殿中。

桓榕微微抬首,看了一眼端坐高位的新皇萧淳,只见他威严端肃,气派肖似其父。但其年轻俊朗,美姿容。

犹记那年,二人曾在天堂殿前争吵,年轻气盛的萧淳冲他怒目,说:“大梁的子民自有我大梁人保护,便不劳贵使费心。”

一切都仿佛只在昨日。

“齐国使臣桓榕参见大梁皇帝。”

“桓贵使快请起。”

新皇展臂抬手,示意桓榕起身。他的目光温和平静,尽显帝王的宽和仁厚,天家气度。

桓榕眸光微动,出言道?:“齐国皇帝恭贺陛下?承袭大位之喜。”

为了安定?朝局,共抗戎狄,南梁与北齐交好势在必行。

新皇于天堂殿内设大宴,款待北齐使者。

皇朝盛世,万民贺颂。

大殿之内歌舞升平,丝竹与众臣恭贺之声越殿而出,已然微醺的齐国使者被宦官搀扶着到侧殿更衣醒酒。

深秋夜晚的空气带着阵阵寒意,扑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宫人送了温水入内,又备了巾帕、香露、熏炉等物,服侍得?极为周全。

“你出去吧,我不需要服侍。”

宫人收了银钱打赏,乐得?偷闲,退了出去。桓榕用湿帕子擦了擦脸,丢在一旁小几上,理了理衣襟向外走去,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醉态。

随他同来的北国侍从一直守在门口处,见他出来,愈发的恭顺起来,垂头跟在他的身后。

廊檐下?的羊角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尺余长的灯穗子肆意摇摆。他没有回到前面宴上,而是穿过?了长长的廊庑,转到一处花园的角落时,他站定?了脚步。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假山有微弱的光亮,隐约能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见他来了,那个身影逐渐朝他走来。绛色茧绸披风裹住全身,掩住了原本曼妙姣好的身形。

桓榕轻轻眨眼,朗声道:“想不到才一载的功夫,你便落入了这?般境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随了我到北地去。”

至少在他的庇护下逍遥自在。

那人放下帽兜,露出底下?娇美精致的笑靥。

“桓贵使别来无恙。”

这?位说起话来依旧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周嫣莞尔一笑,道?:“而今桓氏在北地虽一手遮天,却也内忧外患,纵然才智如你,也起码要三五年功夫才能理顺。”

齐国君主软弱,桓氏又极擅钻营,桓氏逐年势大,野望不小。再?加上近来的一些契机,遂有桓氏一手遮天之说。

桓榕深深地望着她,口内轻声嘟囔了一句。周嫣只听见了“后悔”,“带走”之类的词汇,她也只做没听见。

“不知桓贵使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这?件事要追溯到三日前。那日她正在房中看书,听见有人敲门,她出去却发现没人。低头一看,门口留有一张纸笺,打开看后,上面写的是新皇要设宴款待齐国使者,邀她在大宴时私下?见面,落款是一个“榕”字。

她识得?桓榕的字体,很特别,普通人极难模仿。

故人来访,她虽高兴,却也知其身份特殊,恐非止叙旧而来。

桓榕道?:“今日是打算让你见一个人。”

说罢,桓榕转身走开,他的侍从反而大胆地走上了前来。随着他的靠近,只见他不再?是一副脊背佝偻,小心恭顺的模样。

望着那个逐渐靠近的熟悉身影,周嫣禁不住捂住了嘴巴。

“阿嫣。”那人清润的嗓音中带着似曾相识的暖意,周嫣浑身一颤,睁大眼睛望了过?去。在看清楚他的面容时,眼眶瞬间被笼上了一层清浅的雾气。

桓榕侧头瞥了一眼这边的动静,转身又离开了。

他仰头望向半空泛着青蓝幽光的弯月,月色倒映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那日的午后,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和炙烈阳光之间,凉风侵袭,给?了他片刻的安宁。

尚未泥足深陷是好事。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在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崔琰迈步上前,握住了周嫣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呵气。

“怎的会这?样冰?”

“九郎……”周嫣已经将手抽出,情不自禁地抚在了他的面颊。

“嗯,我在。”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专注而温柔,满是宠溺和怜爱。

“九郎。”周嫣又抽出了另一只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双颊。他就这样任由她贪婪地凝视着,泪珠儿顺着她的眼眶大颗大颗地滑落。

她忽然一惊,慌张的左右张望,说道:“九郎是偷偷潜入宫中的吗?这?样太危险了。下?次不要这?样了,只让人悄悄地传话进来便是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阿嫣。”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亲吻她的掌心。温热的气息喷在掌心处,痒痒的,又有一些酥麻。

下?一刻,他将她拉入怀中,一点一点吻去她颊边的泪水。他的吻轻柔似被蝶翼触碰一般,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菱唇之上。

她伏在他的颈侧喘息了片刻,那怀抱太过?温暖,她沉溺其中,舍不得?离开。

他太过显眼,露面就会被人盯上,不方便来见她。于是他只好试着说服桓榕,换了装扮,扮作桓榕侍从,这?才得?以潜入宫闱。

不过?三言两语便解释了来龙去脉,她不需要他说太多便能明白。

她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崔琰抚着她绸缎般的发丝,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定?可以带阿嫣离开。”

周嫣的语气中充满了忧虑:“九郎万万不可冲动。我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

新皇表面上待她再好又如何,皇族怎会真的容许世家平平安安的度日?抽筋扒皮只是最轻的,她在皇宫也仅仅是苟且偷生罢了。

所谓帝王情深不过?是自欺欺人。

待要再?说什么,她忽然变了脸色,侧耳细听,似乎有脚步声传来,那是鞋履踏在枯叶上的响动。

“有人来了。”

她慌忙推开崔琰,走了出去。

迎面行来的是一身绛色袍子的新皇,他的身后左右都跟着提着宫灯照路的宦官侍从。

“见过?陛下?。”周嫣行礼道。

“女郎怎会在此处?”新皇似乎有些意外能见到她,他笑望着周嫣,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周嫣忍住没有躲开,任由新皇扶着,直起腰身来。

新皇的心情似乎很好,近来前朝安稳,又与北齐定?下?了盟约,年少继位,意气风发,似乎一切顺遂。

“女郎怎的流泪了?”见她鼻尖红红的模样,新皇问道。

周嫣忙垂首用手擦了擦脸,轻声道?:“只是被风扑了眼睛而已。”

新皇只当她刚才在席间遇见了族人,心内感伤,这?才躲起来偷偷流泪。

新皇笑着探指尖过?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宠溺,说道:“还真是爱哭呢。”

他身上有酒的甘醇气息,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袭来。见周嫣乖巧的低着头,新皇骤然来了兴致,笑着靠近一步,问道:“你方才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

周嫣抿了抿唇,道?:“没什么,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

“夜深露重,朕送女郎回去吧。”

周嫣微微松了口气,不易察觉的瞥了暗处一眼,道?:“那就劳烦陛下?了。”

周嫣随着新皇离开了花园,刚来到殿外,便瞧见金色赤色银白的焰火在半空处绽开,像是春日里怒放的牡丹,一朵接着一朵开放,仿佛永开不败一般。

“这?是朕特意为女郎准备的。”

“多谢陛下?。”

今天的周嫣出奇的恭顺,新皇心内欢愉。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也只是挣扎了两下就没有再?动,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新皇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一晚的大宴之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

大臣趁机参奏道?:“陛下?登基将近一载,后宫依旧玄虚,是到了该填补的时候了。”

新皇笑道?:“不忙。”却也没说不可。

这?已经足够令人鼓舞的了。

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周嫣垂头立在崔太后身后,似隔绝在尘世之外一般,因此没有注意到殿中诸人朝她望去的目光。

方才她随着新皇的脚步,一前一后步入了殿中。宫中从来不缺明眼人,新皇自打进门就一直面带微笑,与方才出去时的神情大不相同,而跟在他身边的是她。于是很容易便能得出结论了。

有人欢欣便有人忧愁,羊洛儿在一旁牙齿都快咬碎了,族中姊妹原本羡慕的眼神如?今都变成了嘲讽和讥笑。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她却依旧只是个普通的女史,新皇连正眼都不肯瞧她一眼。

如?果她不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可以想见,羊氏族中还送来更多的美貌女郎,到那时,她就会成为一枚“弃子”。像她这样被家族从小精心培养的女郎,如?果不能令家族荣耀,那简直比死都难受。

“走着瞧!”她嘟囔着,负气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呛得?她直流泪。

离她不远处的席位上,桓榕把玩着手中瓷盏,听着陶弘度醉醺醺地在他耳畔叨念着,“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咯!”

他默默看了一眼立在崔太后身侧的周嫣,一年过去了,她出落得更美了,只是骨子里仍然像从前那般的倔强,不肯服输。而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变了模样,变得?不那么像自己了。

宴会上的大多数参宴者都尽兴而归。

这?一日,周嫣在写字的时候忽然发现手上空了许多。

“糟了,我的指环不见了!”她的面孔瞬间苍白似素帛,浑身血液尽失,似凝固了一般。

那是一枚形制特殊的指环,上面刻着的花纹十分独特,是一种奇特的飞鸟。

那是崔琰亲手送给?她的信物,是她和崔琰之间存在的微弱的联系之一,她从不离身。

织萝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道?:“是不是女史昨夜沐浴时随手摘下?放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