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内侍怎么来了?”

织萝再没见识也?知道眼前这位白胖和?善的宦官是新皇身边服侍的大宦官。他来了就意味着……

“陛,陛下……”织萝直接懵了,她不明白新皇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萧淳一身玄色袍子,俊眉朗目,神色温柔的望向伏在窗边,未来得及起身的周嫣。见她目露惊诧,一脸迷惘不解的模样,竟带着几分娇憨动人。这是往常他不曾见过的。

“听闻周女史病了?,朕顺便过来探望。”

连理由都这样的光明正大。

周嫣这才?缓过神来,起身隔着窗向他行礼,不急不徐的道:“阿嫣御前失仪,望陛下容量。”

看也?看过了?,也?该走了?吧。

僵持了?片刻后,只听萧淳道:“周女史不请朕进去吗?”

周嫣身体微僵了一下,她此时已极为不悦,女子的闺房何等私密,岂可让男子轻易踏足。

“周女史莫非连一盏茶都不肯让朕饮吗?”

周嫣暗暗叹了口气,道:“陛下请进。”

房中陈设简洁,不过摆着几样宫中常见样式的几榻,凭具,花鸟屏风等。窗边白瓷瓶内植有?绿色藤萝,枝叶曲折,别有意趣。榻上小几摆着茶具,紫蓝色的瓷盏里盛着半盏茶汤。他心中一动,仿佛看见一位美人香喷喷的朱唇刚从那紫蓝茶盏上轻轻擦过,唇香混合着茶香,未饮已醉。

萧淳被请端坐正中榻上,周嫣跪坐在一侧缎席上,室内一时静默无声。

好在宫人很快送上了?已经煮好的茶汤,周嫣接过,送至榻前。

她微微垂头,瓷白颈项弯成了?动人的弧度。似感受到了他窥视的目光,周嫣警惕的退后了两步,侧身立在一旁。

“陛下请用茶。”

新皇无奈的暗暗摇头,将瓷盏握在手心,道:“若女郎觉得无趣,不妨到别处宫室转转,或到花园里走走。后面的华玉池在岛心处新填了?岛,建了亭台楼阁,景致颇佳。”

周嫣谢过后,却道:“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太后这里离不得我?,到处乱走容易冲撞到旁人,怕也?不合宫规。”

萧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猛然捉住了她纤指的手腕,咬牙抑制自己捏碎它的冲动,恨恨地道:“女郎既深知宫规礼仪,又为何一再的忤逆于上。你可知在宫中,最不可做的便是忤逆朕吗?”

周嫣大惊,她努力地抽出了手腕,仿佛受惊的小兽一般,警惕地缩到了门旁处。室内气氛一时间凝结。

在旁服侍的织萝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跪下,脑袋埋在了双膝之间一动也不敢动。她不明白新皇为什么忽然之间发这样大的火。李内侍胖大的身体恨不得和?身后的廊柱融为一体?。

半晌,周嫣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道:“阿嫣御前失仪,请陛下容量。”

她伏地请罪,祈求上位之人饶恕。

她感觉到有一道炯炯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盯得她浑身泛起了寒意,掩在袖内的手微微攥紧。

新皇从榻上站起身,缓缓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的脸轻轻抬了起来,微带薄茧的指尖摩挲着她雪腻的下巴,似留恋着指下无比滑腻的触感,久久不肯离开。

新皇勾起了?一侧唇角,说道:“别忘了?周氏送你入宫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要浪费了?这样美丽的一张脸。”

如被重物击中了?胸口一般,周嫣瞬间面色苍白,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都被抽干了?。

扭曲结痂的伤疤瞬间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腥臭的脓血崩流而?出。

她拼命忍住已涌至眼眶中的泪意,屈辱,羞耻,委屈,心痛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吸了吸鼻子,再次伏地叩首,倔强地道:“恭送陛下。”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半晌,只听见织萝小声的唤她。“你出去吧,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织萝沉默地退了?出去,房间内仅仅只剩下她一人。

日光和?着微尘在她的头顶共舞,沙漏中的细沙悄无声息的从窄小的空隙中渐渐流逝。小青铜鼎炉中的烟气缓缓散去,这里不是她住了十几年的“露沾堂”,无人与她同叙“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

她缓缓从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爬了起来,扶着门,一边擦泪一边往房内走。

她的身子忽然被人掰回去,新皇竟然没走!

莫非他就一直这样在门口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不成?

周嫣连忙用衣袖胡乱抹了两把泪,又要跪下请罪。新皇无奈地拉住她,不肯让她跪,口里终究叹息道:“怎的竟这般娇气,连句重话都听不得。”

周嫣忽然大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面颊滚落。心说是谁把?她弄哭的,现在倒还赖她?

新皇干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榻上,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亲自掏出丝帕给?她擦眼泪。虽然没有?用力,可还是把她娇嫩的小脸擦红了?。

看着她愕然又警惕的模样,新皇只觉得好笑,不过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罢了。擦完泪,新皇又叫织萝来侍候她洗脸。

看她眼睛通红的模样,好像一只小兔子。

“宫里可住得惯吗?”他问。

见织萝手忙脚乱的在拧湿帕子,新皇沉声吩咐道:“去取些冰来冷敷。”

周嫣吸了吸鼻子,道:“不必了?,我?带了特制的香丸,在热水里化开,蒸汽一熏脸就好了。”

新皇一愣,想起从前听人说世家养女儿,那真是千宠万娇,一根头发丝保养起来都是有讲究。她可能真的在宫里住不惯。

新皇于是吩咐人赶往周氏,命将平日服侍周嫣的侍女和物事都带入宫中。

结果接来足的有?十二名侍女。

一问方才知道,这还是减了又减,再不能减的数量。平日里足有上百人专门侍候周嫣一人。

有?人是专会按摩,有?人是专门负责梳头,有?人专修指甲,有?人是专服侍上妆,有?人是专为她保养头发,有?的是专为她保养双手,有?的专门给她调理身体,调理皮肤、眼睛和?嗓子等等……其讲究之多,令人瞠目。

周嫣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流下眼泪。

崔太后处派人来传了?话,意思是怜惜她体弱,让她好好休息几日,最近可不必过去请安服侍。周嫣有?了?人陪伴,逐渐好转。

织萝望着眼前光灿灿一片的首饰珠宝,珠玉绫罗,不禁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我?的乖乖,周女史竟有?这么多好东西呢。”

周府来的侍女掩唇笑道:“这些算得了?什么,女郎原在家中时,光是些珠宝首饰便能放十几间房不止,还不算其他的衣料古董之类的贵重之物。”

这可真是当世顶尖世家所出嫡女的排场,比宫中妃嫔可阔气多了?。怕是连皇后和太后都比不上。

“还远不止这些呢。”另一名侍女补充道:“这回入宫,家里面最上好的奇珍宝玉都没敢带来,夫人怕女郎打了?人眼,非让我们捡些平常的物事来。”

“这……这些竟是平常物事?”织萝不禁瞠目,她指着妆台上随意散放的珠簪,簪头上的珍珠足有鸽子卵大小,散发着淡紫色的柔光。旁边放着成套的玉石首饰,那玉颜色艳丽,她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玉石。还有?许多玛瑙、珊瑚和?红蓝宝等首饰,可看了?半晌,她竟觉得自己这辈子头一次瞧见这些宝石,那品相她只听说过,竟从未见过。

织萝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那套玉石首饰上面。

“这是桐山暖玉,算不得稀罕。只是冬日里戴着鬓发皆暖,不觉冰冷罢了?。”那侍女嘻笑着戳了戳另一名侍女的腰,道:“女郎还是更宠你些,上回赏你的那块暖玉也?不知被你收到哪去了?。”

那侍女不以为然的道:“女郎随手赏的东西多了?,比这暖玉更贵重?的都曾赏过呢,偏你就惦记着我?那块。”

织萝只有缩在一旁探头咂舌的份。

恰逢羊洛儿捧着一个匣子走来探望,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方才几人的戏言。她顿下脚步,看了?看手中的匣子里的暖玉,禁不住朱唇紧咬。

她猛地转过身去,抬步就走。随侍她的宫女跑过去小声追问道:“女史去不送回礼给周女史了吗?”

“莫非你方才没听见,那只是人家随手打发侍女的物件!”羊洛儿愤愤地道,吓得宫女缩回头去不好再问。

自从得了?周嫣送去的香方,她便一直在想着要送什么回礼。最终她咬了咬牙,从自己最贵重的首饰中挑选出了这块暖玉,斟酌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送来。

她想着无论如何,面子上绝对不能输。

宫中人人都生就一双势力眼,亏她平日出手大方,那些人起初还上来巴结她,她亦自持出身高贵,前途无量,暗暗发展自己的心腹。可不论她再怎么努力,却总是被周嫣抢了风头。

不论她怎样的精心妆扮,性子如何的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新皇的目光却从来不曾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她看得眼红,难免暗讽两句,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她原本以为入了宫都差不了?多少,可新皇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却常常单独唤周嫣去说话。一来二去的,宫里的风向就转了?。

上面赏赐的好东西都先送去周嫣到院子里,让她先挑;明明是按规制做的衣裳,偏周嫣的刺绣就更加精美;连送饭和倒夜壶也都可着周嫣的院子先来。就连门槛都是那边的院子比她的低些——上门的人更多。

羊氏的族人遣人来问进展如何了?,可上面有周嫣那个妖精压着,她又能怎么样呀?

“总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才?是。”她没有?退路。

也?许是身边有了?熟悉的侍女陪伴,周嫣慢慢觉得在宫里的日子似没那么难熬了。可惜这次樱桃病了?,只有玲珑几个进了?宫。

这日宫中设宴,周嫣起得迟了?些,匆匆整理过衣饰便朝着太后宫室赶了?去。刚到了宫室门口,迎面却遇见了?一人。

“阿嫣……不,该称周女史了。”宫装丽人笑得温婉。

周嫣面不改色,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这还是她头一遭在太后宫中遇见贤平公主。

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贤平公主打量了她片刻,笑容古怪的道:“恭喜周女史了。”

周嫣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贤平公主抬起皓腕,优雅的理了?理鬓发,道:“听说因为你在宫中住不惯,皇兄还特意将你从前的侍女送进了?宫中服侍,还真疼你呢。可惜你从前的好姊妹刘绮现在怕是连侍婢都快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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