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受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起初说是因为意外,狩猎时被流箭所伤;后来又说是遇刺,有人蓄意谋害。传言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

总之信王如今是意外受伤垂死,梁帝大怒,将最有嫌疑的睿王和襄王都抓了起来。

“襄王被抓了?”周嫣一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他几?次三番冒险救她,如今他遇到困境,她却束手?无策,无法出手相助。

这?只是风起云涌的皇都中发生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是原本没什么存在感,名不见经转的十皇子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为郑王。

此圣旨一经颁布,满朝皆惊。众人纷纷打探这位往日名不见经转的小透明皇子究竟何许人也,怎么一下子就火了呢?

因为嫌疑人睿王和襄王外家都是世家,睿王母亲姓刘,出身怀恩刘氏。襄王母亲姓崔,出身平陵崔氏。于是,经次一事,五大世家再次被捧到风口浪尖之上。

而新晋册封的郑王生母则出身蛮夷,甚至连宫女都不如,竟是某个部落战败后献给皇帝的美人。托郑王的福,她因此被封为婕妤,身份一下从地上飞上了天,连原本极为受宠的乐妃都不及她风光。乐妃近一两个月都没能见驾,地位岌岌可危。

可怜的信王终究没有熬过这?个秋天,一命呜呼了。

梁帝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信王是他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儿子,虽然后来他又有了许多个儿子,但第一个总是最难忘的。

郑王一跃成为了皇都新贵,负责调查此次信王遇难的原因。

各世?家都在研究郑王过往,想着用什么方法接近,从他口中套出梁帝的想法和意图。谁知郑王竟是铁板一块,美姬钱财一概不收,软硬不吃,竟是谁都不理,所有人都吃了闭门羹。

皇都的空气空前的紧张起来。

城中各大寺院内俱是香烟袅袅,雾气朦胧。

周嫣望着母亲眉间愈发深的沟壑,想到父亲书房彻夜不熄的灯火,因为信王之死,牵涉到朝中立太子之事,难免引起帝王猜疑。

她不觉得襄王会是凶手,更不相信崔氏刘氏会在背后做出这样的事。五大世家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世?家一再避忌,从不让嫡子嫡女和皇子攀亲联姻,但终究还是不敌帝王的猜忌。

王夫人本身很矛盾。其实她从不信佛,拜佛只为打发时间,或做做面子,毕竟天子信佛。但这?一次不同?,她的心已经被无边的忧虑和恐惧驯服在了佛祖的脚下。

“夫人不必送了。”

“大师慢走。”

周嫣见一名光头僧人从堂中步出,母亲在后带着侍女们相送。

“阿母。”待和尚走后,周嫣随母亲回到了堂中。

“方才来的不知是哪个庙里的大师?”

“是甘泉寺的住持。”

王夫人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看来这位大师有些本领,竟能让母亲开颜。”

王夫人笑?道:“自古求佛,心诚则灵。”

周嫣眨了眨眼,道:“可惜佛祖他老人家也要吃些香火供奉,否则如何判断信徒们是否心诚呢?”

王夫人大笑起来,指着周嫣道:“你这?皮猴,越发的连佛祖都打趣起来了。”

母女俩说笑起来,房内气氛十分融洽。

这?时,一名门客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夫人,已经吩咐了下去,钱明日便能凑齐。只是数额较大,需要动用一些人手。”

王夫人道:“需要多少人,你自去安排便是。”

门客退下后,周嫣好奇问道:“家中莫不是出事了,需要动用银钱打点?”

一问之下,周嫣这?才知道,王夫人是要捐钱给甘泉寺的住持。

“一百万贯钱!”

周嫣吃惊。纵使这?些钱对周氏来说不算什么,甚至王夫人用自己的私房钱便能出得起,但一次动用这么一大笔钱,难免会引起众人的瞩目。

“阿母先别忙,此时恐不宜做大动作。”

——随随便便就出手百万,是说你周氏家大业大,到处为自己赚好名声赚民心呢?还是显得你们世家富可敌国,比皇帝还富裕呢?

“阿母若要施舍,大可以让人悄悄地做,否则这?名声传扬了出去,恐会引人忌惮!”

而且,现在时机也不对。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吾儿所言极是,此事确实蹊跷。”

细细思来,她往日并不常去甘泉寺。今日主持主动上门拜访,她起初还有些惊讶。听了女儿的一番分析,王夫人不觉蹙起了眉头。

“来人。”

“夫人有何吩咐?”

“派人查一查那个甘泉寺的住持。他近来都曾见过谁,做过什么事。查一查这个住持是谁派来说项的。”

“阿母先别忙。”周嫣觉得母亲此举有些夸张,便道:“那些主持一向爱劝人捐资,哪次来不是如此。”

说到底,也是为了经营寺庙。出家人不事生产,吃穿总得有个来处吧。

王夫人则肃然道:“这?个时候,一切巧合都有可能是旁人所设陷阱。幸亏我儿懂事明理,知道不妥,出言提醒。否则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阿母是怕有些事传到官家耳中,惹官家起疑?”

“小心行事总是妥当?些。”

这?日傍晚,周嫣陪王夫人用过晚饭,漱了口,刚摆上茶来,便有人前来禀报。

果然有人在主持回寺后去拜访了他,两人关门嘀咕了许久。再细细一查问,发现来找主持之人非亲非友非信徒,往日也从不见其踏入佛寺半步,乃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其妻弟是郑王身边的贴身侍卫。

“原来如此,看来被吾儿料中了。”

见女儿呆坐在那里,王夫人让她先回房去,她则起身去找人商议。

“周氏那边依然没有动静,是吗?”

书房中,郑王的面庞被炭火盆中的火光映亮。他赤着上身,麦色的虬蟠肌肉上沾满了汗珠。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仿佛在抚摸什么珍爱之物。

“本来王夫人都被空悟和尚说得动了心,答应要捐资百万贯。后来又改了主意,只捐了些灯油僧袍等物。”

侍卫一边答着,眼神无意间瞥见地上的刚断了气的雄鹿。雄鹿被匕首割断了喉咙,殷红的血液还是新鲜的,似乎还有残存余温,正汩汩的流出,顺着地板蜿蜒而去。

“她因何会改了主意?”郑王问。

“空悟说他临走时瞧见王夫人的女儿正好要去上房,恐怕是她的女儿说了些什么。”

郑王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父皇得尝所愿。他想要出头,只有这?唯一一条出路,他必须成功。

郑王望着面前熊熊的火光,喃喃自语道:“父皇,您若想要一把剑,儿臣便去做那把剑。”

郑王查案之事刻不容缓,但眼前还有一事尚未完结。北朝使团即将启程回朝,在启程之前?,梁帝再次在天堂殿内设宴相送。

宴席上和乐融融,早已排演多时的“颂贤舞”照常跳了起来。除了贤安公主尚在禁足,并未出席外,其余闺秀均盛装起舞。

王丽光和谢恭之妹谢苞率先上场,跳“潇湘二妃”之舞。二人一身古代深衣,姿态婀娜,长袖甩动时乐声缠绵悱恻,感人至深。尤其是王丽光,她的舞姿尤其优雅动人,一个转身,一个蹙眉,都引得众人目光相随,无声屏息。

接下来的一段是贤平公主的“孟母断织”,这?部分则由一名宫女顶替。只能说不过不失,远不如贤平公主娴雅贵气。

看到此处,周嫣忍不住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叹气,她也不甚明了。就仿佛如今的世?道,以及纷乱不明的朝局。

跟着起舞的是刘绮,她跳了“齐田稷母”。只见她的舞服乃是普通的粗布所制,头上亦未带过多簪环,却越发衬得她清丽无双,气质高洁。

周嫣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斜侧方张着嘴巴,看得如痴如醉的王轩,忍着笑?,起身随宫女换衣去了。

接下来是崔氏女崔颖跳“缇萦救父”,最后便轮到她上场了。

周嫣换上戎装,装扮成许穆夫人,准备上场。

“咦,女郎的佩剑怎么不见了?”

作?为一名诸侯夫人,许穆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下车可捻针绣花,上车可载驰救国,这?样的一位夫人自然要有上阵杀敌,指挥兵马之能。于是,一把精美的佩剑便成了表现许穆夫人勇敢坚定的品格必不可少的道具了!

“就快轮到周氏女郎上场了,你们还不赶快去寻?”宫女们乱成一团,四处在房中翻找。“你,还有你们俩,都去别处看看,是不是谁不小心拿出去了?”

眼看崔颖所扮的缇萦就快跳到最后一处“十三旋”的部分了,也就是一口气转十三个圈,难度极高,却煞是好看。

“还没有找到吗?”要看就要来不及了,一旁的宫女急得直流汗。

周嫣已经做好了临时更改动做的主意。

“来了来了!”就在最后一刻,有宫女捧了一把剑过来。

“阿弥陀佛,终于赶上了!”

“咦,怎么会重这?么多?”周嫣刚接过去就觉得似乎不太对劲,毕竟是跳舞所使用的道具,以轻便灵活为要,可这一把怎的这?么重呢?

“可是拿错了?”待要细问之时,只听殿中乐声一转,七弦琴古怆苍肃之音已经传来。

“已轮到女郎了,女郎快快进殿去吧。”

不待周嫣多想,身体已经不知被谁推入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