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因为百官求情,对贤平公主的惩罚改为闭宫百日,抄经千遍,罚奉半年。

皇室的面子还是需要维护的。

“陛下贤明,我等敬服。”

在众人的高呼声中,梁帝萧恙终于挽回了一?丝颜面,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周嫣暗暗叹了口气,不论他们对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事情到此为止,今后亦不能再继续追究了。

“阿嫣!”

“女郎!”

周嫣刚踏出天堂殿,便在廊下遇见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崔琰和萧淳。

“九郎。”周嫣惊喜的望着面前的素袍郎君,她一大早便派人给父母和崔琰送信,好让他们安心。

崔琰提步走到她近前,琥珀眸中波光暗涌。萧淳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同样注视着周嫣,眼睛几乎一眨不眨。

“九郎,你瘦了。”周嫣上下打量着心爱的檀郎,早知如此,她该再早一点想到办法送信给他,免得?他如此担心。

更令她惊奇的是,襄王萧淳看上去亦有些憔悴。他的下巴上冒着胡茬,不似往日一般华贵光鲜,翩翩贵公子模样。

“刚刚才得?知消息,女郎无事便好。”萧淳道。

“多?谢殿下记挂。”周嫣向?他行礼。

萧淳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又忍住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只见几名身着北朝窄袖官袍的男子从殿内步出,为首一?人却是一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美少年,虽略带些病弱之态,却更显其容止俊逸,超脱不凡。

“桓贵使,陶贵使,二位请留步。”

“是崔将军。”陶弘度见是崔琰,忙和其他人止住了脚步。

崔琰郑重道:“陶贵使和桓贵使的大恩,琰没齿难忘。改日定当上门道谢!”

“岂敢岂敢。”陶弘度神色不是特别自然,想着当日在船上帮着桓榕欺瞒崔琰的事,便连称不敢。

“人是被我们所救,可能救一?次,未必救得?了第二次。”桓榕懒洋洋的说道。

他望向?立于周嫣身侧的崔琰,语气淡淡地道:“若护不住她,不如让我带了回北国去。榕再无能,亦可护住自己的妇人。”

此言一?出,附近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周嫣能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一?旁的陶弘度脸都青了,脊背处冷汗直流,恨不得?将他打晕拖走。这个人爱拉仇恨,往往一?句话能得罪一大片,常和他呆在一处都能短寿几年。

他都怀疑这次能不能活着回到北地去。

萧淳沉下脸来,道:“大梁的子民?自有我大梁人保护,便不劳贵使费心了。”

周嫣清咳了两声,道:“桓贵使好开玩笑。多?谢桓贵使救命之恩。”

桓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甩袖子,转身走了。陶弘度尴尬的朝三人拱了拱手,带着随从匆匆跟了上去。

……

车帘一?起一伏的随着行驶的马车晃动,周嫣靠在崔琰肩头,帘外照进来的金红阳光落在她襟口处精美的缠枝葡萄纹上,仿佛佩戴了珠饰一般,将她的容颜衬得十分娇美。

她将崔琰修长的手指抓在手中把玩,比量了半晌后,又叹气道:“九郎指如玉铸,霜雪落于指尖亦无分别。即便阿嫣身为女子,亦不及也。”

崔琰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道:“阿嫣之美,举世无双。人在身侧,琰便觉如沐春光。”

周嫣登时心花怒放,靠在崔琰怀里撒娇道:“九郎定然也常对其他女郎如此说,我不依。”

崔琰将她抱住,揽在怀中,宠溺的道:“我不擅与女郎结交,只因心悦阿嫣,方才诉说此言。”

周嫣傻笑了两声,又觉得?有些失态,忙止了笑,安安静静地窝在崔琰怀中,道:“我被救之后,却没能立刻给九郎送信,九郎会不会怪我?”

崔琰抚着她柔滑的发丝,轻声道:“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阿嫣,让阿嫣受此磨难。我的妇人是展翅高飞的鸾鸟,不是笼中雀。”

周嫣用鼻尖在崔琰怀中蹭了蹭,道:“还是我的九郎最懂我。”

只是,他们谁又不是笼中之鸟呢?

“九郎可识得?桓榕?经常听人将你二人拿来比较。”

崔琰道:“我从七岁上便跟随叔父走遍大江南北,路上曾遇到过不少隐士高才。其中有一?名士唤做稽道林,与我算是半师半友。他曾受好友相邀,到北地桓氏做客,回来后便同我说北地有位桓小郎颇类我辈。”

周嫣点了点头,想必桓榕亦从稽道林处听说了崔琰的事情。稽道林肯定没少在桓容面前将两人拿来对比。天生奇才,年轻气盛的桓榕恐怕会不服气吧。甚至会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想着桓榕略有些怪异的举止,周嫣不觉微微一?笑,这还挺符合他的风格的。

周嫣向?崔琰讲述了一?遍被救后的经过,又提到桓榕去安济寺见谢氏夫人的事。

崔琰有些意外,问道:“阿嫣认为,桓榕是真的想带谢氏夫人回北地去?”

周嫣回想了一?番,点头道:“他确实有此打算。而且我认为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服生母随他回北地。”

否则以这位郎君的古怪性子,恐怕不屑去做这样的世俗名利之事。

崔琰沉思了片刻,道:“我有一?些猜测,可能需要和他谈一?谈。”

为了迎接北国使团,顺便宣扬国威,皇帝临时决定率众外出狩猎。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天气刚刚有些凉爽。朝中的青年才俊们倾巢而出,惊得?已养了一?夏,膘肥体壮的百兽仓惶躲藏,鸟雀惊散,肃杀之气在林中弥漫。

崔琰的马落在了后面,眼见着其他人都奔入了林中,下人在崔琰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他微微颌首,驱马离开了狩猎的人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远远的就见一?人坐在树下饮酒,马被丢到了一?边吃草,连缰绳都没拴。

“桓贵使好雅兴。”崔琰翻身下马,优雅的走到桓榕近前,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任由雪白的袍子随意的散落在绿荫地上,仿佛草地上绽放的雪莲。

桓榕一?手端着酒盏,眯着眼睛朝对面望去。就见崔琰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与桓榕对饮了起来。

桓榕懒洋洋的道:“周氏养了个好女儿。”

“多?谢。”崔琰笑呵呵的道。“当时桓贵使做好事不留名,怕是想看看琰惊慌失措之状。若如此,桓贵使此次便如愿了。”

当日在船上,桓榕救下周嫣,却不肯吐露实情,想必是存了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即便被崔琰当面戳穿所想,桓榕亦面不改色。

崔琰猜得?没错,在得知周嫣身份之后,桓榕的好奇心和好胜心便油然而生。

当时崔琰定亲的消息传得?飞快,即便他居于北地亦有所耳闻,便派人去详细打听周嫣。他想知道,这位出身名门的女郎究竟有何可取之处,竟让大名鼎鼎的崔琰动了心,亲自上门求娶。

在接触了之后,他想得也就更多了些。

“榕有一?事十分不解,崔郎名闻天下,却不似父兄叔辈一?般隐世不出,早早便走上了仕途,不知何故?”

此时的风气是越是隐居世外,名声就越大。没隐居个十年八载的便出山,只能证明你能力不够,名声不显。

联想到崔琰这一?年来的行为,以他的名望,十七岁便出仕,着实令人不解。

如今,他却有了新的猜测。

“现今梁帝蠢蠢欲动,要拿世族开刀,你却偏偏选在了此时出仕。”

他又饮了一?口酒,支头仰躺在地上,隔着茂密的树叶,望向?太阳。

他想起那日挡在他面前,为他遮挡阳光的女郎,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闲闲的道:“为了一?名女郎,甘冒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崔琰望向?他,眸光悠远:“那么桓贵使不顾身体虚弱,千里迢迢赶来南地,又是为了什么呢?”

……

陶弘度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仆人肩上,一?瘸一拐的朝树下走来。另有仆役牵着一?匹乌锥马跟在他们身后。

一?见自顾自饮酒乘凉的桓榕,陶弘度便没好气的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伸手从地上捞起酒壶往嘴里倒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胡子里,他胡乱抹了一?把,打了个酒嗝。

“你倒是会偷闲,梁帝特意举办围猎款待我们,你提前找借口告病不来,我却推辞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骑了半日的马。结果连只猎物的影子都没瞧见,还摔了一?跤,差点把腰摔断了。”

桓榕听着他抱怨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方才我见了崔琰。”

桓榕此言一?出,直接截断了陶弘度嘟嘟囔囔的抱怨,将他后面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噎得他直瞪眼。

“崔琰来过?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他确实很厉害。”桓榕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他果然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了?”

“我们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目的?”陶弘度一脸的茫然,“我们受皇命出使南地,交两国之好。”

这不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桓榕一?摆手,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不该小瞧了崔琰。”

就在刚才,崔琰望向?他的目光似能将他戳透一般。他的心难得跳动得有些急促,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似乎很遥远。

“南朝的几个世家之间不会平安太久,王氏、周氏和崔氏之间的关系也不会一?直如此。”

桓榕眯了眯眼。陶弘度擅长清谈和医理,为人又善良得近乎懦弱,只能被帝王摆在台面上使用。而他身为桓氏子弟,名声虽大,却因少小体弱,甚少出来行走,有些事由他出手来做,很少会有人疑心到他身上。

这些事陶弘度自然不必知晓。

“可崔氏不是已经同周氏定下婚约了吗?”陶弘度不解的道:“以崔琰的人才,若娶了周氏家主的女儿,那他定然会成为下一?任崔氏之主。两家门当户对,双方可互相扶持,两家的关系又如何会不长久?”

这样的想法在当时十分的常见,单一?一?个家族的力量太过薄弱,需要靠联姻来维持家族间的结盟。

桓榕揪了一?把地上的草叶,又顺手丢开了,叶片轻飘飘的随风四散了去。

“合纵连横之术自古有之,合,则亲如一?家。分,则视若仇敌。皆为了一?个‘利’字。”

陶弘度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出仕为官。天下分分合合本是天命,百年后黄土一?杯,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这纷纷扰扰的凡事又有何可恋?”

正在这时,只听林中传来一阵嘈乱的响动,不多?时,走仆役跑来禀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陶弘度大惊,差点第二次闪到腰。

“信王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