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二妃,孟母断织,齐田稷母,缇萦救父,许穆载驰……”

在乐师们奏出的古朴优美的乐音中,伎人们翩翩起舞,为女郎们做着示范。

那一日,贤平公主邀请周嫣参加颂贤之舞的表演,言语多有亲近之意。周嫣却自有一番思量。

如今她和崔琰已经定下了婚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出夺臣子之妻的事。再有已逝的华阴公主的先例在,她也不想和皇室弄僵,便答应了下来。

经过谦让和拣选,最终定下了舞蹈的顺序。

王丽光和谢恭之妹谢苞第一个起舞,选定了潇湘二妃之舞。说得是舜帝心爱的妃子刻骨铭心生死相随之恋。

贤平公主选了孟母断织,舞蹈动作娴雅温婉,模仿织布的动作,柔美异常。

刘绮跳了齐田稷母,以示修身洁行,不苟且贪利之德。舞蹈朴素文雅,舞者亦气质高洁。

崔氏女乃是崔琰堂妹,选了缇萦救父,以彰显孝心之德。

最后出场的便是周嫣,由她跳“许穆载驰”。这支舞类似于战舞,却又带着些哀伤之情。

许穆夫人姓姬,是春秋时卫宣公的孙女,长大后嫁给了许国的许穆公,故称许穆夫人。

在卫国发生危难之时,许穆夫人毅然决然抛下怯懦的丈夫许穆公,脱下华服,换上戎装,载驰归国,助卫复国。后来齐桓公被她的决心打动,出兵相助。卫国在她的帮助下,多享了数百年的国祚。

崔琰曾碰见她练习这支舞,还笑着说他不会是第二个许穆公。

周嫣心头一跳,笑道:“这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齐桓公。”

本来是卫国公主的许穆夫人当初并不想嫁许侯,而想嫁到强大的齐国,想着若有事,齐国也会出兵相助。

“若许穆夫人当初嫁给齐桓公就好了,卫国也不会被灭,也不用她一个女人四处奔波求助才能复国。”

这也同样是许多人的想法,符合当时的情况。

崔琰从背后将她环住,说道:“有时候,我会梦见你被人抓走,然后猛然惊醒。你明明已经在我的怀中了,我却依然不安。”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周嫣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丝苦涩和落寞。

周嫣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在他的胸口处蹭了蹭,撒娇道:“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嫉妒我能做你的未婚妻呢。”

她仰起头,无限欣赏的注视着他的面容。他的睫毛那么长,那么翘,眼睛那么美,鼻子挺直,嘴唇像花瓣一样。

不知何时,眼前有阴影迎头罩下,崔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珍宝一样缓慢优雅的品尝。他悄悄在袖内攥紧了拳头,唯有这样才能忍住将眼前花精蝶灵一般的女子吞噬入腹内的本能。

周嫣似感觉到了他的异样,笑着说道:“都说女郎们嫁人之前,行为会慌张反常,郎君们也如此吗?”

崔琰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准他心情好,周嫣借口为他量身,从后面揽住他的细腰,忍不住摸摸蹭蹭,如愿以偿的吃了不少豆腐。崔琰笑得无奈又宠溺,她年纪还小,不理解这样的举动将会引起男子怎样的反应。

不过,他不想,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令她害怕的举动,有些事还是等成婚后再让她明白吧。

他决定先养一养再吃。

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可惜不能日日得见九郎。”

周嫣环着他的腰,恋恋不舍。

随着北朝使团到来日子的临近,周嫣和崔琰各自忙碌了起来。

每次北朝遣使,都会派遣世族中最出众,容止风度最佳者出使南梁;同样的,南梁接待使团的人选也同样出众,除了要顶级世族出身的名士贤者外,还需要“美仪容,善清谈”,因此,选中崔琰为接待使之首便不足为奇了。其余如周曜、王轩、谢恭等琳琅珠玉一般的人物均身居要职。

北朝派来的亦都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世族子弟,以陶弘度和桓榕为首。两国都派出了最优秀的少年郎君。

为了跳好这支“贤媛舞”,周嫣每日都不得不抽出两个时辰用来练舞。

为了慰劳辛苦练舞的淑媛们,贤平公主这日便约了不少世族显宦出身的女郎同游碧波潭,泛舟湖上。

女郎们闲话时便聊到了北朝使团这个话题。

“桓郎就要来了。”倘若用这句话来开头,总能吸引不少女郎的瞩目。

而前两个月的话题则是崔琰订亲,然而以这句话开头往往伴随着一定的风险,因为你不知道面前的女郎是否会在听到的下一刻哭出声来,很是尴尬。

“三岁能文,五岁做诗赋,七岁便以一篇‘絮柳赋’名闻南北。这位桓郎年纪虽轻,却不简单呢。”刘绮说道。

名头极大的美少年桓榕就要来了,以其名望和外貌,话题自然少不了。

“其父桓司空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位出身陈郡谢氏,第二任是北朝的万圣公主。桓郎便是先前谢氏夫人所出。”

周嫣忽然灵光一闪,安济寺内便居住着一位谢氏夫人,她曾说过她的儿子和自己年岁差不多。而桓榕今年也刚好十五岁……

莫非桓榕就是她的儿子?

“桓氏归附北朝后,谢氏夫人便自请归家,并未留在北朝。”

桓榕之父则娶了北朝公主,如今是北朝国主宠臣。桓榕因才智卓绝,容貌绝俗,成为和崔琰齐名的美少年。素有“南琰北榕”之称。只是他自幼身体羸弱,很少出门,这次北朝皇帝能遣他出使,倒是很令人意想不到。

碧波潭位于建康城郊外,以山峻水湍,风光秀丽而闻名。

“往日我们常在淮水泛舟,偶尔来碧波潭游玩一回,倒也新鲜稀奇。”

“这里潭水极深,水流又急,需得小心。”

一名侍女的绢花不小心掉落在水中,转眼便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冲得不见了踪影。

贤平公主在一艘装饰精美的大船上招待了众人,船上可容纳数百人之多。女郎们都是乘坐自家游船来的。直到现在,也不断有带着各族标志的船不断靠近,侍女扶着女郎们上船。水面风大,吹起宽大的裥裙,飘飘若仙。

周嫣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直直落在一名刚从一艘不大的船登上大船的女郎。

刘绮看了一眼船上的徽记,有些诧异:“公主竟还邀了卫氏女郎前来?”

这倒是不常见。

卫氏在前朝也算是数得上的世族,大名鼎鼎的卫玠便出自此族。但因为战乱等种种缘故,元气大伤,迅速败落了下去,如今沦落为三流世族,没想到贤平公主竟然邀请了卫氏女郎前来。

刘绮眉头微动,又看了看周嫣,若有所思。

“阿蘅见过公主。”卫氏女郎共来了三人,当中一人衣着素雅,容貌清丽绝俗,最为出众。

“卫蘅?”

来的竟然是洛阳的卫蘅!周嫣微微蹙眉,有不好的预感向她袭来。

“看来你识得此人。”

“在洛阳时曾见过的。”

提起在洛阳时的事,周嫣打趣道:“在洛阳时,轩表兄可没少问起过绮阿姊呢!”

提起王轩,刘绮颊边泛起了淡淡红晕。

“小时候,绮阿姊和我一起到舅父家做客,我们常在一处玩。绮阿姊还曾骂轩表兄是小贼。”

“他不喜欢我们在一处玩丢珠子的游戏,却不肯带他玩,就趁着我们玩累睡着了,把那一袋珍珠都偷走了。”说起往事,刘绮也禁不住掩唇微笑。

二人说着话,见卫蘅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引得贤平公主等人笑了起来。贤平公主拉过卫蘅的手,似乎很喜欢她。

刘绮把玩着手中玄色绣精致金蝴蝶的六角形纨扇,道:“近来卫氏可是频频亲近崔氏,我听阿兄说起,卫氏打算将族中女郎选来送与崔氏子弟为妾。”

至于是送给哪个子弟,她们都心知肚明。

刘绮道:“卫氏门第不够,即便将女儿送入崔氏,也不过是普通身份的妾罢了,连贵妾都算不上,不过和府里的奴婢一样,不必在意。”

周嫣哭笑不得,这是在安慰她吗?

“将来若是绮阿姊的郎君要纳妾,阿姊也不妒吗?”

刘绮笑道:“嫡妻主母是何等的身份,妾室又是何等的身份,同为女子,我倒是可怜她们,又有什么可嫉妒的。”

周嫣叹了口气,问道:“要是将来绮阿姊嫁了轩表兄呢?”

刘绮止住笑,也一齐叹起气来。“我懂得你的想法,只是凡事不可强求。”

周嫣点点头,笑道:“我也明白绮阿姊的好意,我好不容易才和九郎在一处,无论如何也会珍惜,才不会钻牛角尖。”

观望了片刻后,刘绮越看越奇怪,便说道:“这位卫氏女倒有些特异之处,我还从未见过贤平公主与什么人这般亲近过。”

“若阿绯在就好了,她最爱探听这样的事了。”

“她呀,最近怕是都出不得门了。”

“这是为何?”

刘绮忍俊不禁道:“也不知道她从哪知道的一个擦脸的方子,非要日夜用花蜜加了鸡蛋和羊乳的面浆敷面。结果那日在花园里采花的时候被野蜂蜇了脸,在左眼睑下侧方肿了个大疙瘩,此刻还未曾消肿呢。”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那一处。

周嫣先是愕然,随即大笑了起来,召了不少人的眼。

“阿嫣阿绮,这是阿蘅。”贤平公主一行人刚好朝这边走来,她还拉着卫蘅的手,面带怜爱之意。“阿蘅温婉可人,是一位难得的贤媛呢。”

见周嫣面色淡然,卫蘅率先迈前一步,小巧琼鼻下殷红的樱唇微微开启,悦耳似银铃般的声音便散逸开来。

“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周氏女郎,在洛阳时,阿蘅便十分倾慕女郎,只怪阿蘅身份低微,未能结交,实乃生平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