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两家很顺利的就联姻之事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便是交换庚贴,交换信物,讨论嫁妆聘礼,寻高人算成婚日期等等。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在这之后,她和崔琰见面的机会反而变少了,但她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二人名分已定。也不知道崔琰私底下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皇帝松了口。

她这边在府中安心的备嫁,王夫人却忙碌了起来。她膝下只有周嫣一个女儿,疼爱异常,于是务求女儿出嫁时一切尽善尽美。

在这样热闹和忙碌的气氛中,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桃花杏花谢了,芙蓉、牡丹、芍药、菡萏等渐次开了起来。

皇家在皇都郊外举办了两次游园会,均是各类击鞠、蹴踘、以及投壶等游戏。更激烈一些的有赛马和击剑比赛,男女均可参加,算是每年一度的盛事。

“连着刮了两三日的风,可算是晴天了。”玲珑推窗向外望去。

“女郎往日纵马行乐,何等的畅快。听说这游园会十分热闹有趣,不如女郎驱马前去玩上一玩。‘白蹄乌’在马圈里的怕是都呆得腻烦了,去溜一溜也好。”樱桃一脸期待的朝着窗外明净的天空望去。

玲珑回首笑道:“我瞧着想出去的是你,便撺掇着女郎去。”

周嫣却有些心动。

在家里憋了数月之久,又不能常常见到崔琰,出去透透气又何妨?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周嫣提前命人备好了车。这回用来拉车的牲口不再是通体乌黑的健牛,而是膘肥体壮的蒙古马。此次梁军大捷,据说是骑兵勇健的功劳,城中也开始流行起用马来拉车。

“将我的‘白蹄乌’也牵来。”周嫣吩咐道。

因为上一次的乱世给世家留下了深刻的教训。战乱中,他们常常要举族搬迁,世家子女若不会骑马便死得很快。因此,周氏女郎们便都被要求学一些马术和简单的防身术。现在虽然过上了太平日子,但周氏却也因此留下了这个传统。

周嫣轻轻抚了抚‘白蹄乌’的头,马儿打了个响鼻,温顺的将长嘴凑了上去,任由主人抚摸。

“白蹄乌”是周嫣的爱马,毛色乌黑如缎,只有四只蹄子是白的,故名“白蹄乌”。此马乃是大宛名驹,血统纯良,甚得周嫣喜爱。

亲手为它刷了皮毛,又喂了些草料,周嫣技痒,翻身上马骑着溜了一圈。觉得不过瘾,又跑了两圈,却被人拦了下来。

“女郎已经快出阁了,若骑马出了什么差错如何使得?”来者是母亲王夫人身边的人。因担心女儿出事,王夫人便派人来劝说。

周嫣只好不情愿的下了马。

依依不舍的将爱马送回了马棚,周嫣又开始琢磨其他办法。

“阿兄吃了我烹的茶,就要帮我想办法。”

见小妹一本正经的“讹诈”,周曜无可奈何的宠溺一笑,放下手中茶杯,道:“阿嫣若想骑马击踘不如向为兄讨教。”

周嫣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阿兄待阿嫣最好了!”

周曜望着和自己的容貌有四五分相似的妹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阿嫣儿时从不喜欢在为兄面前笑,看到我便板着一张小脸,活像人家欠你八百贯钱一般。等大了些,终于会撒娇了,只是撒娇的对象变成了阿玮和阿纶那两个臭小子。如今是求到为兄这里了……”

周嫣不慌不忙的摇着他的手臂,道:“阿兄莫要取笑了,阿嫣何时对阿兄板脸了?”

这件事她可是绝对不认的。

最终,周嫣如愿骑上了心爱的白蹄乌,跟在周曜的牛车之后,大摇大摆的穿城过市。

“女郎打扮成郎君的模样,还真是俊俏呢!”

同样骑马做男装打扮的樱桃小声说道。

只见毛色乌黑的马背上坐着一名肤白如玉的小郎君,玉兰色的素袍裹着平板的腰身,头戴漆纱笼冠,看起来十分年少。周嫣有些不自然的暗暗拽了一下衫子,觉得胸束得有些紧了,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女……小郎君不如到大郎的牛车上稍坐吧。”玲珑略有些忧心的道。街市上百姓望向周嫣的眼神有些过于热情。尽管出门前已经刻意为她将眉毛重重的画了一遍,面上也擦了茉莉粉,盖住了她原本透亮细致的肌肤,但天然的美貌依旧无法掩盖。

此时的男子以柔弱俊俏为美,最好带些病弱,出门擦粉涂脂乃是潮流,若是男生女相,那便更加受欢迎了!例如名士都爱服用五石散,并非只为了治病,而是服用后显的面庞红润气色好,乃是美姿容的体现。

“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不知道是哪家的?”路人有人议论。

“你看他前面的那几辆牛车,这还看不明白吗?”

“是周氏的牛车,那这位小郎君便是周氏子弟咯!”

“怪不得生得这般俊美。”

路上行人议论纷纷,已经有妇人摘下头上绢花朝骑在马背上的周嫣掷去了。一旦有人开了头,接下来便是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掷花。眼前着白蹄乌快要走不动,几乎被围观人群围住了,周嫣只得唤了周氏部曲上前护着她下马,小跑着登上了一旁的牛车。心有余悸的拉下车帘,躲开车外众人灼灼射来的目光。

一只修长的手摘下周嫣发上的嫩黄绢花,某人的胸膛因为憋笑一起一伏的,无声的笑比有声的还要可恶!

周嫣恨恨的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兄长,一把从他掌中抓过绢花,从鼻翼间冒出了一声轻“哼”。路上的时光就在兄妹俩的打打闹闹中很快度过了。

自打这一日起,周嫣便像是撒了欢一般每日都要出来跑一场,即便是练一身泥汗出来也依旧乐此不疲。遛马倒是其次,她最爱的还是策马击踘。也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憋闷了,惊险刺激的骑马击踘运动立刻便让她重新活了起来!

而周曜也终于表现得像是一名好兄长,甚至不爱晒太阳,只爱乘牛车,饮美酒的他亲自跨马上场陪她练习,教她击踘的巧劲,半月的功夫下来,周嫣觉得自己有了不小的进步。

“女郎明日可别再去太阳下跑马了。”玲珑用蔷薇花汁子和着牛乳为周嫣敷面,语带轻嗔的道:“再这样下去都要晒黑了。”

这对一名世家女郎来说,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换了其他女郎听到这话,怕是立刻吓晕过去了。此时以肤白体弱为美,世人罕有不爱惜容貌,尤其是肤质的。周嫣却笑嘻嘻的道:“不怕,不怕,等夏日过去,待在屋子里养一养便能养回来了。”

玲珑无奈,遇到这样的主子还能怎么办?顺着呗!

这位只能“顺着”的小主子在接下里的日子里越发的变本加厉,不但自己击踘,还拉着两三闺友一起玩耍。成日的骑马观花,纵马行乐,直到刘绮看不下去了,拉着小脸被晒成炭的妹妹刘绯,再不准她出门。

周嫣又不死心,于是求着兄长们带她去观摩皇都子弟的击踘赛,只觉得拼杀激烈,直呼过瘾。

周曜漫不经心的望着在一旁蠢蠢欲动的小妹,在一旁泼冷水道:“阿嫣还是好生练上个一年半载再想着出赛吧。”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只有被虐的份!何况他偷偷带着妹妹出来玩,可是瞒着母亲耳目的。万一妹妹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可真是没法和家里交代。

他啜饮了一口酒,更何况,还有和崔氏的婚约在。

他的眸光朝着一旁望去,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神微微闪动,起身吩咐了一旁侍从一句。侍从点了点头,悄然退下。

他扭头看了一眼紧紧攥着双拳,将全副精神都投注在球场上的妹妹,说了句:“这场赛过之后阿嫣便回去吧,为兄还有事,先走一步。”

“阿兄欲往何处?”

“会一会友人。”

周曜走后,周嫣往左右瞧了瞧,干脆起身下了看台,走到围栏边凑近了细看。场上激战得精彩,场边也站了不少远瞧不过瘾,只想凑近来看的观众。呼喝叫好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真他娘的倒霉,今日要是襄王殿下在,这场保准能赢,也能挫一挫那帮人的锐气!”

周嫣身侧的黑面男子一身紫衫,二十岁上下模样,穿大口裤子,腰上勒着犀角制成的胡带,双目灼灼有锐气,看服饰应是一名武将。

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看他,那人低头瞥了周嫣一眼,见是个白面俊俏的小郎君,便阴森森的露齿一笑,道:“这位小郎君一看便知出身极好,怎地,不如上去赛上一场?”

见她面上毫无惧色,那人倒有些稀奇起来。“看你身无二两肉的模样,莫非不怕爷爷的拳头?”说着,他举起铜锤一般大小的双拳在她面前晃了晃,分明不怀好意。

周嫣也不理他,只朝着场上望着,似随口一般的说道:“兽类在见到猎人时通常会露出尖牙,亮出利爪,不知这位郎君是哪一类?”

那人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周嫣话中的含义。

那人却露出了满脸的兴味,看向周嫣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你们这些世家小郎连讲人坏话都要拐着弯子,也不嫌憋得慌。”

周嫣眨了眨眼,望着那人道:“这位将军勿怪,吾等自小便听惯了这样的言辞,便以此为雅。实则倒不如市井妇人对骂来得痛快。”

那黑面郎君更是诧异,忽然大笑了起来,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小郎君有趣得很,不知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郎君?”

周嫣被他这一掌拍得痛了,刚蹙眉躲开,马场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然后便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只见一名郎君从马上坠下,正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世族仆从模样装扮的人小跑着上前去扶他,那人却痛叫了起来。

“完了,今日的击踘赛算是没有结果了。”那黑面郎君嘟囔道。

眼见着坠马男子被人抬走了,场上其中一队便少了一人。周嫣看了一眼那黑面郎君,看他身形健硕,问道:“这位郎君不如上去救个场。”

“我?”黑面郎君眼露不屑,还未等再说什么,只听场上亦有人道:“这位小郎君不必忧心,便是我们今日输了,也不会让此人来救场。”

那人面容白皙,似敷着一层脂粉,更兼唇红齿白,身形清隽,看其俊雅容止便知道出身世家。

黑面郎君“嘿嘿”地呲牙笑着,眼中却冒着寒光。

周嫣心中不觉一紧,世族子弟向来眼高过顶,很少与寒门子弟来往。而寒门子弟,尤其是行伍出身的下级武将亦看不惯世家子弟文弱的模样。

黑面郎君一巴掌拍在周嫣背上,差点将她推了个趔趄。“不如让这位小郎君上场试上一试。”

那人瞧了瞧周嫣的小身板,迟疑了片刻,便傲然说道:“有何不可!”他又瞥了一眼黑面郎君,似要证明什么一般地道:“击踘并非依靠蛮力,更需技巧。”

他虽这样强调着,但看向周嫣的眼神中还是带了些疑虑。

因为周嫣一身男装,没人认出她的身份,都以为她是谁家的小郎君。没有周曜在旁监督,场上又急缺一人,周嫣便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下了。

从仆役手中接过白蹄乌,周嫣一个翻身,轻盈的翻上了马背。那黑面郎君在场外吹了一个口哨,喝了一声彩,道:“看这身手似乎还有些模样。这马也是上上之品。”

不单他在盯着周嫣的马瞧,其余场上的世家子弟也纷纷朝她的坐骑望来。“只观这马匹,便知这位小郎君出身不凡。”

就像那名世家子弟说得那样,马上击踘不但需要高超的御马之术,还需要击踘的技巧。周嫣上场后不敢用力量硬拼,只用巧劲击球。

对方迎面冲来时她总是躲开,再瞅准时机,利用白蹄乌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趁机夺踘。事实证明,这种“以马欺人”的战略是行之有效的。

几回合下来,对方也发现了这一点,恨得直咬牙。可硬要针对她,马又不给力,再高超的马术在她那匹万里挑一的名驹白蹄乌面前都根本不够看的,总能被她躲开。

最终,她找准机会,以一招“海底捞月”,险中取胜。她兴奋得高举击球用的月杖,在众人欢呼声中驱马向场边跑去。

初次上场便有如此惊人的表现,周嫣如何不兴奋!方才邀请她出战的世家子弟也是一脸的欣慰,上前与她攀谈,并邀请她明日再来赛上一场。

这时,她忽然想到方才遇险的时候似乎有人骑马朝她冲过来,扭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只见襄王正黑着一张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