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阿嫣……”

呼唤声仿佛来自天际一般遥远,有阳光落在脸上,痒痒的,周嫣禁不住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头,只觉得眼皮无比的沉重。

她犹自闭着眼,伸手去抚摸额头,想起昨日笄礼,本来滴酒不沾的她却如同着了魔一般,别人向她敬酒,她竟毫不推辞,来者不惧,一心想体验什么叫“一醉解千愁”。

过了及笄礼,她就已经长大了,作出些改变也并不稀奇不是吗?

可惜“解愁”的滋味她没有体验到,宿醉头痛倒是先体验了个够!

阳光似乎打算继续在她脸上调皮起舞,周嫣勉强睁开了眼睛,明净清澈的晨光带来了初春的气息,一个熟悉的素白身影就沐浴在那如梦似幻的光芒里。

“我又做梦了。”她重新闭上了双眼,将手放到了额前,喃喃道:“九郎怎么会来呢。”

他如何会赶来呢?

他远在北边的战场,那里烽火连天,枯骨遍地,铁骑黄沙,良人生死未卜。

鼻翼间的酸楚感逐渐蔓延,她的手向下滑动,直至覆在了眼睛上。同以往从美梦中醒来一样,手心摸到了一片湿滑的触感。

“阿嫣,这不是梦。”

清澈温润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屋内的静谧,那样的清晰且真实,就在耳际。周嫣猛地张开了双眼,崔琰的幻影仍在,并未如以往般消失。

他就坐在榻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九郎!”周嫣猛地坐了起来,却因为起得过快,眼前阵阵发黑。她的身体被人温柔地环住,不由自主的依偎在那人的怀抱里。

一股熟悉的香味溢满鼻端,不是熏香或任何香料,而是冰梅雪莲般的莹澈芬芳。

明明那香味十分清冽,而揽着她的怀抱又是那样的温暖,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珠般止不住的滑落。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擦去了她的泪水,周嫣重新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的崔琰比往昔更多了一分风采,仿佛敛去一身光芒的姑射山中神人,玄远鸿蒙中诞生的天外上仙。

“九郎,真的是你吗?仗打得怎么样了?可有受伤?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仿佛在确定了这些问题之后,这个仿佛不似尘世中人的郎君便再也不会忽然消失不见一般。

崔琰搂着她重新在榻上躺下,唇边泛起迷人的笑靥。

“昨日幸亏我赶了过来,要是被旁人窥见了,早将你抢走藏起来,再不肯放你在人前露面。”

他将周嫣不安分的小脑袋往怀里按了按,周嫣却挣扎着起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压住,整个人以不怎么雅观的“趴伏”姿态压在了他的身上。

“九郎真的没有受伤吗?”周嫣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着不同寻常的执著。

自从得知崔琰上了战场,她便常常梦见他一身是血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战场上刀剑无眼,虽然知道崔氏部曲不是吃素的,甚至有不少高手在,可和受过训练的敌军精锐比起来,孰胜孰负还未可知。

“阿嫣是否要亲自检查一下?”

崔琰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柔的望着她,漂亮似琉璃般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光华。

看着他神清气朗的模样,应该没有受伤才对。

周嫣不死心的摸了摸他的肩膀、手臂和胸口几处,确定他面上没有出现痛楚之色,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接着又暗戳戳的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待他沐浴的时候偷看两眼,到底要确认无误才能彻底安心。

她的九郎是天上来的完美仙子,若是哪里受了伤留了疤,她绝对要伤心而死了!

周嫣想到和他一起上战场的九皇子萧淳,便问道:“九殿下也一起回来了吗?”

崔琰轻“哼”了一声,别开了脸去,似有不满地道:“阿嫣真是狠心,此刻还有心思想旁的男人?”

崔琰的墨发披散在床榻之上,似美玉蒙雾般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周嫣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她自认为阅美无数,身边的父母兄弟姊妹无不是风姿出众之人,可这样的崔琰依旧令她痴迷不已,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这名举世罕见的美少年此刻就躺在她的榻上,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模样……她怎么觉得自己十分无德,特别的不是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莫非……那不是梦?

崔琰见她面染霞光,眼神闪烁,微咬菱唇,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微微勾起了唇角,他的小女郎莫非现在才知道害羞了?

不想过分的逼迫她,崔琰转移了话题:“阿嫣问起九皇子,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周嫣此刻已经厚着脸皮,小心翼翼的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贪婪的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缓缓说道:“九皇子是皇子,不算人。”

崔琰笑喷,点着她小巧的鼻头说道:“照阿嫣这般说,皇室子弟莫非都不是人了吗?”

“皇室中的每个人都只是一种权势的缩影,要是将他们当成人看,那才是脑子拎不清呢。”

崔琰笑了笑,知道他的小女郎是在安他的心。

崔琰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花纹,眸光悠长:“我们得胜了。”

而他却彻夜不眠的赶回建康,只是不想错过她的及笄礼。

反正那些功劳他不可能要,都留给九皇子好了,算是卖个人情给他。

“阿嫣只要九郎平平安安的就好。”再多的荣耀体面也都是身外物,不能再给她的九郎增添任何光彩,这些统统都可以送给旁人。

忽然间,天地颠倒,崔琰反将她压在了身下,毫无预兆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紧接着,他的唇向下移动,从鼻尖滑过,最终落在了她的菱唇上。

他的唇很软很软,平日看着十分殷红粉嫩,尝起来却更加的可口诱人,周嫣忍不住去咬他的嘴唇。崔琰便将她的唇瓣噙在了口中,缓缓研磨,二人逐渐嬉闹成了一团。

崔琰是趁夜离开的。他回皇都的事暂时还是秘密,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临走前,二人依依不舍。崔琰轻抚周嫣柔软的长发,低声道:“婚事我会想办法的,阿嫣只要乖乖的等我前来迎娶便是。”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提起此事。时机总是会等到的。

比起崔琰归来时的悄无声息,九皇子萧淳带领征北大军在约半月后归来,浩浩荡荡地入了宫城。那一日的城门大开,沿街两侧站满了人。骑马走在最前面一身戎装的便是此次挂帅的九皇子。

“据说全建康城的女郎都跑去迎接九殿下了,不,现在已经是襄王殿下了!”

虽说现在周嫣不方便回城,但是身边的人已经可以自由来去,帮助她打探消息。

听着樱桃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日的情形,脑中不觉浮现出萧淳一身戎装时的情形。白日天光之下,建康城风熏日暖,脂粉香和伴随着花香飘满全城,盛装的女郎们纷纷解下身上的香帕、荷包、扇坠、鲜花朝得胜队伍的儿郎掷去,花瓣染红了战马的马蹄……

往日很少在城中见到马匹,除非要出远门才会用到马车,世家常以健牛和毛驴为坐骑。自打这次得胜归来,肥壮的西域马和蒙古马也开始逐渐受欢迎起来。

此次萧淳独占头功,不但破了敌军阵法,大败羌敌,还生擒了太子,南梁胜得彻底。

梁帝大喜,大摆宫宴庆祝儿子得胜归来,万民庆贺。

不出十日,册封的旨意下,册封九皇子萧淳为襄王。其余有功将领从将军到指挥使封了十数名,赏金株无数。

而一众随军的世家子弟也各有册封,崔琰被封了骠骑将军。

直到献俘礼上,周氏才派人将周嫣接了回来。

就在她回来的第三日,宫中举办了宫宴,周嫣也受到了邀请。

经过了几个月的思考,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皇帝上次是故意透露要她入宫的风声,并非真的想纳她。

皇帝是最重视平衡的一个人,他绝对不会希望有一个如周氏这样势大的世家做外戚,更何况周氏背后还有王、谢二氏,纳她只会打破朝中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时局。

周嫣的心情很是复杂,这个皇帝还真是深谙平衡之道,心思又深,十分难应付。

一大早起身,如往常一般,周嫣首先从枕下取出了玉燕,拆开裹着的丝帕,郑重地戴在了颈上。

樱桃见了笑道:“往日女郎虽也十分爱惜此物,从不离身片刻,却都不如今日这般郑重。”

“仿佛不太一样了。”说这话时,她似乎有些犹豫。每日的朝夕相伴,令她对身边人的变化尤其敏感。

玲珑捧着香盒走近,她的眼睛从那饰物上飞快地扫过,又迅速移开了。她用肘轻触樱桃的手臂,斥道:“愈发的没规矩了,还不快去让人端水进来服侍女郎沐浴梳妆!”

周嫣轻抚胸前玉饰,莞尔一笑,道:“九郎说了,让我等他,我自然是信他的。”

玲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将香盒在妆台上摆好。

樱桃转了转眼珠,道:“今日女郎入宫,定能如愿见到崔琰郎君。”

“还有襄王殿下,当日在安济寺里,每日单调乏味至极,要不是这位殿下常开看望女郎,恐怕女郎连怎么笑都忘记了。”玲珑抬手去取搭在屏风上的罩衫。

“咦,玲珑你不是一向不喜皇室那些人的吗,今日怎么提到襄王了?”

玲珑笑叹了一声,一边蹲身为周嫣系上粉紫纱卷云纹双裙,一边说道:“昨日去浣纱庄,想为女郎挑些新鲜的绣样。恰好听路边唱小曲的伶人唱《神女赋》,便听入了迷。”

樱桃笑得更大声了:“玲珑怕是恋上了谁家郎君,借此赋感叹‘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吧。”

玲珑作势去打她,樱桃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嫣含笑轻抚着玉燕,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