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嫣本以为即将脱险,却没想到埋伏不断。

见宫女被打晕,又有一个黑影朝她窜了过来,周嫣急忙屏住呼吸,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像曾经练习过的那样迎面扬在了那人脸上。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似重物坠地的声音,那人当即跌倒在地。另外一人也因为吸入了粉末,本想蹲地硬撑一会,却片刻也撑不住,倒地昏迷了过去。

待粉末散去后,周嫣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忙快步上前去察看那名宫女,见她还有气息,应该只是昏迷,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临出门前,母亲送来了几包药粉,让她带在身上,以防不测。此药见效极快,瞬间便能将人迷倒,只要自己小心不要吸入便可保无虞。

看来魏王今日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指不定周围还有什么埋伏陷阱之类的。看来她还尚未脱离危险。

“那边有声音,快去瞧一瞧!”

刚确认完宫女无事,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来了,周嫣看了一眼眼前的状况,即便她并不亏心也不好做出解释,还是躲起来为妙。她想起宫女的话,只要穿过那条长廊便到了西宫侧门,外面会有人接应她。她鼓足勇气,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匆匆走了上去。

穿过廊庑,果然见到一片果林,隐隐绰绰能看见果林外有朱红漆的围墙和大门。她心头一喜,朝着大门方向走了过去。

刚迈了一步台阶,忽听左侧有人唤道:“女郎!”

周嫣本就刚受了惊吓,到此刻手还在抖着,被这一声吓得脚下一软,身形不稳,朝一侧摔了下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周嫣转头望去,正对上九皇子萧淳俊美的面容。

萧淳扶着她站好,视线在她的身上流连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无事。

“殿下怎会在这里?”

“女郎如何在这里?”

二人同时发问,都愣了一下。萧淳待要解释,呼听转角处传来杂乱脚步声,忙拉着周嫣朝另一侧方向走去。

见她脚下无力,萧淳干脆揽着她的腰,周嫣只觉得身子被他托着,二人在偌大的殿宇间穿行,心跳伴随着风声在耳畔作响。到最后,见周嫣实在跑不动了,萧淳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躲闪着艰难前行。

“殿下……”周嫣不敢大声,“将我放下来吧。”

她深知不得宠皇子的艰难之处,若是因为她得罪了太后,她如何过意得去呢?

萧淳却恍若未闻,他眉头紧锁,额上冒出了细汗,周嫣只得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身体稳住。

他既然肯救她,她可千万不能拉后腿,害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淳将周嫣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随着双脚重新踏在了砖石之上,周嫣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殿下,不知这里是何处?”周嫣四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宫苑,面露疑惑。

萧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再往前行便是我母妃的芙泽馆了,此处离仁寿殿不远,你此刻便过去求助,就说因一时贪看美景迷了路。我母妃心地仁善,自会收留你陪她说话。若有人问起,女郎应知该如何解答。”

周嫣当即敛衽行礼,再三言谢。萧淳受了她的礼,又道:“女郎若真要谢我,不如将送曜兄的香料送些与我。我母妃一向喜爱收集香料,特别是罕见的香料。”

周嫣怔了一下,随即道:“这却不难,那香名唤华胥甜梦香,是我根据古方偶然调得,既然夫人喜欢,我多送些便是了。”

萧淳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还有别的差事,此刻不便在宫中露面,女郎请自去。”

“殿下……”周嫣欲言又止,“殿下因何要冒险救我?”

“女郎曾经说过,我的身上也流着世族的血。”

说罢,他也不停留,转身离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一条宫道上。

——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周嫣回想方才二人的亲密举动,也不觉红了脸。虽因事态紧急之故,但细思也不妥。若被人看到方才的一幕……周嫣不敢细想,轻轻地甩了甩头,朝芙泽馆去了。

仁寿殿内原本还因为崔琰的到来气氛热烈,所有未嫁女郎的目光都仿佛黏在了他身上一般。华阴公主不小心将酒杯里的酒洒在了身上,却恍然未觉。

崔琰将贺太后寿辰的书画诗词言说了一遍,他语调优美,嗓音清润,令闻者如痴如醉。

言毕,待要退下,却见一名宫女急急忙忙的跑上前来双膝下跪,战战兢兢的小声回禀着什么。

太后面带惊容,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殿内的丝竹声在刹那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太后的方向望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哀家身体不适,先去歇着了。”

太后此刻似乎再顾不得其他,匆匆丢下一句解释便带着众宫女朝殿外行去,似乎真的有大事发生。

崔琰的目光打从一开始就似有若无的朝着席间处打量着,见状,若有所思。

这一日的宫宴因为太后缺席而草草结束,连原本定下来的晚宴都取消了。不到黄昏时分众人便出宫去了。

周嫣被芙泽馆的宫女送回来的事情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有王夫人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片刻不敢停歇的甩开众人往宫外走。

直到登上自家的牛车,母女二人方才得了空,说起此间发生的事。

“竟是九殿下帮了你?”王夫人的手轻轻抖动着,显然这些事已经在她的计划之外了。

“九殿下冒了很大的风险救了我。”此刻回想起来在仁寿殿遇到的风波,周嫣仍旧后怕。

王夫人沉吟了许久,道:“他可曾表达过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心愿?”

“殿下只说想要我所制的华胥甜梦香。”

见母亲眉头紧锁,她又解释道:“只因崔妃喜欢收集香料,九殿下便为其讨要。”

见王夫人依旧不肯展颜,周嫣挽住母亲的手臂,依偎在她肩头,嬉笑道:“女儿今日可是逢凶化吉,欲难成祥,待明日摆脱了那个可恶的魏王,女儿定要到薰风楼大吃一顿,再到栖霞山的栖霞寺拜一拜菩萨,去去晦气。”

一番举动终于哄得王夫人松了眉头,用手指轻点她的额头,含笑道:“吾女平安就好。”

此刻想什么都是多余。

若皇室心怀不诡,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再谋划不迟。

晚霞如斓,霞光万道,染红了整个天际,余晖散落在三千世界的万物生灵之上,泽被万物。

朱雀桥上的牛车几乎排成了长队,纷纷朝着乌衣巷口的方向驶去。此处居住的皆是显赫的世家大族,冠盖簪缨之家。

周嫣窝在牛车上昏昏欲睡,这一日中她受了不少惊吓,精力用尽,精神十分的疲惫。牛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因感觉不到车子惯性的晃动,周嫣睁开了双眼,懒懒开口道:“可是到家了?”

“女郎,前面有人拦车。”车夫的话传了进来。

忽然间,人群中爆发出惊叫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车帘被挑开了,露出玲珑焦急的面孔:“女郎,有牛受惊了,正在朝着这边冲过来。女郎快些下车躲避!”

什么,惊牛?!

周嫣惊得几乎跳起,不小心头磕到了车壁,疼得她“啊”的惊叫了一声。

先是深宫遇险,再是疯牛惊魂,这一日也未免太过精彩纷呈了!

此刻也不容想太多,她顾不上去捂被撞痛的额头,手脚并用向车外爬去。侍女们扶着她下了牛车。街市上一片混乱,牛车全都堵在了一处,前行不得,后退又无法。世家的男男女女们惊慌失措的各处奔逃,全无往日悠闲神态。

周嫣被樱桃和玲珑等几人簇拥着躲到了路边,此处恰好有一家香料铺子,里面已经躲满了人,均是衣冠楚楚的世家男女。他们像是受惊了的鹌鹑,再顾不得仪态风度,全都挤在了一处,铺子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嫣等人只好另寻别处。

街上的惊呼声和叫喊声愈发的激烈起来,这预示着惊牛离得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近前。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叫声划过了天际,玲珑惊慌失措的脸近在咫尺,缓缓放大。

周嫣猛地转过了头去,夕阳已有大半片沉入地面,残存的余晖便如风中将熄的灯火,黑牛纯黑的身体拖拽着夜幕而来,将夕阳的余晖撞得支离破碎,刀刃一般的牛角上还挂着血肉的残片,招示着惨剧已然发生。

随着它的靠近,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终于被黑暗完全吞噬,一切都将结束。

一片雪白的衣袖在她的眼前高高地扬起,让她不禁想到了垂死之蝶的蝶翼。恍惚间,她被人紧紧扣在了怀里,脸帖在那人的胸口处,熟悉的气息瞬间溢满鼻端,仿佛冰湖上盛开的菡萏,清风拂过白梅,晶莹清冽中带着氤氲水泽的芬芳。

泪意瞬间袭来,她紧紧抱住那人如韧柳一般的腰身,哭得不能自抑。天地在她眼前消失,她的世界仅剩下这个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阿嫣,已经无事了。”他的语气很温柔,一只手掌缓缓轻抚她的秀发,一下接着一下,满满都是怜惜和宠溺。

半晌,周嫣终于抬起头来,入目的是满眼的华光。纵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天色已暗,可是眼前之人的容光却比月华更胜,比霞光更加瑰丽。

“九郎。”她的声音微颤,眼前之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一个,是她心尖上的人。

“阿嫣莫怕,惊牛已除,再无危险。”

崔琰爱怜地凝视着她微红的双眼,伸手理顺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最后,牵起了她的手。

周嫣侧头望去,方才几乎冲到自己面前的黑牛已经被削去了头颅,牛眼圆睁着,鲜血将地面染红了大片。一名年轻的玄衣郎君手持长刀,滴血的刀身鉴证着方才血腥的一幕场景,那道修长清隽的身影如青竹一般挺拔坚韧。

“九殿下?”眼前之人赫然是九皇子萧淳!

也许是错觉吧。萧淳望着二人相牵的双手,自嘲的笑了笑,眼神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划过。他也同样排行在九,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九郎。

“崔某见过殿下。”

“你我乃是表兄弟,不必多礼。”

周嫣这才想到崔妃和崔氏的关系,若论起来,九皇子还真的和崔琰是表兄弟。

“是崔郎,真的是崔郎!今日在太后宫中崔郎露过面,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了。”

“好巧,崔郎也在此处。”

见危机已经解除,世家的郎君女郎们又都恢复平时的模样,整衣扶冠,被侍从搀扶着,逐渐围拢了过来。见人越聚越多,萧淳道:“既然女郎已经无事,在下便回去了。”

本来他就是想来确认一下周嫣是否平安回到府中,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不再久留。

周嫣想着此人今日连着救下她两次,便要再次上前道谢,并按照礼仪邀请他去家中做客。崔琰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几步上前和九皇子说了些什么,随即九皇子翻身上马,二人拱手相辞。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在暮色中消失,崔琰再次回到周嫣身侧,轻声说道:“我来送阿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