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萧淳焦急的在人群中穿行,中元节的街市喧闹异常,酒楼中传来靡靡之音,欢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忽然他觉得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低头望去,却惊了一跳,竟是周嫣!

“女郎怎会在此?”

只见她还是那副打扮,头上却多了一顶斗笠,黑灯瞎火的毫不起眼。要不是她主动拽他的袖子,他根本就没发现。

“其他人呢?”萧淳有些疑惑,却见她冲他摆了摆手,指了指身后。她身后的小摊上有几个人似乎正在买东西,眼神却若有似无的朝着这边望过来。萧淳心知这些人是周氏部曲装扮的。

他不知道周嫣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被她拉着走到一旁。

“待会有好戏看了,殿下随我来。”周嫣悄悄在他耳畔说着,她身上有一股类似兰麝般的香气,淡淡的却沁人心脾。柔软的唇舌在他耳际一张一合,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颈侧,萧淳只觉得头脑一热,不自觉的被她牵着走了。

拱桥下隐蔽无人,二人将身影藏在阴影之下,朝堤岸上望去,却见几个熟悉的侧影立在那里。其中两人萧淳认了出来,正是周嫣常带着的侍婢,似乎叫樱桃和玲珑的。二婢当中立着一女,头戴轻纱,看不清容貌,也穿着一身胡服,和周嫣穿的样子相仿。

似乎有什么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鱼儿要上钩了。”周嫣笑盈盈地说着,桥下没有灯火,只有皎洁月华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却比月色还要动人。

前一刻她还忧心忡忡地诉说着世家的悲哀,这一刻她却已经在算计人了。同一个女郎却有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萧淳有些好奇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了。

果然不出片刻,只听到一阵喧闹声从岸边传来,有人朝两侧推搡行人,走慢些的便少不得受了几下拳脚。这伙人硬生生从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簇拥一名高大气派的男子朝周氏一伙人走去。在吵嚷和呼喝声中,周嫣轻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魏王殿下驾到。”她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和轻蔑。

萧淳沉默地看着这位皇室有名的草包皇叔,只觉得颜面无光。

他怎么会想不到以这位皇叔的荒唐,如何会放弃打周嫣的主意?

“魏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侍女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婢子说过了,这位不是周氏女郎,而是一位老妇人,因和家人走散了便求助于我们这些周府下人,您……您住手,这是要做什么?”

“本王就是要去会一会你们的这位‘老夫人’。”魏王色眯眯地去掀那人的面纱,那人却躲躲藏藏的不肯让他掀。怎奈魏王毕竟是一名年轻男子,身高体健,那人如何挣扎得过?拉扯间还被撕破了一条袖管,惊得众仆婢尖叫不已,却有不敢上前阻拦。

“嘿嘿,美人,这下你不嫁也得嫁了!做本王的王妃吧,本王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魏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急色,就连围观的路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小声骂了起来。

而就在下一刻,女子的面纱被揭开了,魏王却一把丢开了那面纱,大惊失色地叫道:“你……你竟是位老妇人!”

“魏王殿下说话算数,快快带妾回王府做王妃吧!”假扮成周嫣的老妇人一把抓住魏王的袖子就要往他身上靠,“方才那婢女不是说过了嘛,殿下却执意要娶老妇人做王妃。殿下可莫要食言呀!”

说着,竟要去亲他的脸,惊得魏王大声吼道:“你离我远一些!”

“可殿下已经扯坏了妾的袖子,妾已嫁不得旁人了。”那妇人抖着一脸的褶子,面露委屈之色,见惯了美人的魏王看得一阵阵的反胃。

围观的路人见此场景,都哈哈大笑起来。那老妇人一个劲往魏王怀里钻,气得他七窍生烟,可恨甩又甩不开,便狠狠推了那老妇人一把。谁知他忽然觉得脚下一滑,一时没站稳,竟仰面倒了下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还打翻了好几盏莲花灯。魏王府的护卫跳水的跳水,拿绳子的拿绳子,赶着去救连连呼救地魏王。

“好戏就看到这里吧。”

周嫣眼中带着冷光,唇边却噙着笑意。她不是待宰羔羊,对付魏王这样地蠢货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淳深深地看着这样陌生的周嫣,眼中闪着不明的光。

“女郎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魏王叔?”

“殿下不会这样做的。”周嫣笃定地回道。

“哦?女郎就这般信任我?”萧淳挑眉。

黑暗中看不清周嫣的面容,她的声音却显得更加明亮清澈,如春日潺潺的溪水。

“阿嫣相信殿下身上那一半世族的血脉。”

很快的,魏王护卫在闹市打伤路人,魏王又调戏一名老妇人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的,魏王也因此窝在府中好久没有出门。魏王喜好特殊的传言像是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以至于后来哪家若有老人走失便会联想到魏王身上。魏王的名声直跌入了谷底。

皇室对此没什么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打老鼠伤玉瓶,魏王再不像样也是太后的亲儿子。皇帝往日和太后就立弟还是立子的事几乎撕破了脸面,母子二人日渐生隙。皇帝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帝要孝道做脸面,有些事不好申饬。

况且这次魏王虽有意去骚扰周嫣,却反而被周嫣算计,受惊掉进淮水中吃了一肚子冷水,便宜没占到,还险些被淹死,也算是得了个教训。

这件事便这样轻轻揭了过去。魏王吃了个哑巴亏。

时间一转眼过了月余,太初宫内欲举行宫宴,庆贺太后大寿。于是举国来贺,建康城内各坊市愈发的热闹起来。这一日得了消息,王氏的谢夫人要带着王丽光和王徽音姐妹来建康,说是过后连王氏族长王湛也要来!

王夫人和周嫣都十分盼望王氏的到来,日盼夜盼终于将谢夫人等人盼了来,喜得周嫣非要亲自安排表姊们的住处,安排服侍人等,事事亲力亲为,不肯偷闲。

姑嫂姊妹们相见后都异常欣喜,周嫣迫不及待的领着她们四处闲逛,泛舟淮水,烧烤野味,登山观湖,日日都能听见她们的欢笑之声。

王夫人欣慰的同谢夫人道:“到底还是她们表姊妹们亲,嫂子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阿嫣整日郁郁寡欢的,我都快愁死了。”

谢夫人也笑道:“自从你们母女回来之后,她俩没少在我耳边念叨这个小表妹,都快将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喽。”

“这回你们可得好好住些日子再走。”

谢夫人笑道:“老宅正在修葺房屋,听你兄长的意思,是想在建康城常住。”

“真的?”王夫人甚为惊喜,王湛虽官拜大司马,却一向只是个虚职,很少在朝中行走。如今举家搬回建康,想必也和朝中之事有所关联。

“不知崔氏是否也要搬回都城?”那一边,周嫣听说表兄表姊们都要搬回建康住了,便有了如此一问。

王丽光和王徽音同时掩面而笑,王丽光更是打趣道:“你呀,不惦记着旁人,开口便问崔氏。我问你,究竟他是你阿姊,还是我是你阿姊?”

“自然是面前这两位堪比洛水神仙妃的美人才是阿嫣的好阿姊!”

周嫣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摇晃两名表姊的胳膊,直把二人晃得头晕才罢了。见周嫣又是撒娇又是卖乖的,一向很少言语的王徽音忍不住说道:“我听闻崔氏也有意搬回建康居住。”

周嫣顿时眼前一亮,话头却被王丽光截了过去。“先别高兴得地太早。像你和崔琰的出身都太过显赫,尤其是崔琰,崔氏这一辈中就他一个最为出众,其余多为庸才。这样的人物想是留着有大用处的,他的婚事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拿主意。”

周嫣的心缓缓下沉,问道:“莫不是阿姊们知道些什么?”

王徽音不忍,对王丽光道:“你何必泼冷水,那崔郎我瞧着堪配阿嫣,且他既然曾对阿嫣示好,那便是有把握娶她的。崔氏想左右他的决定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王徽音转头对周嫣道:“好阿嫣,你阿姊之所以这样说也只是怕你失望而已。当年你阿姊和……”

“别说了!”王丽光猛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王徽音面现惊慌之色,忙追了出去。

周嫣想起往日听过的传闻,大概明白了一些。

这日夜间,周嫣不曾睡着,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她伸手摸了摸枕下的玉燕,不觉紧紧握在了手心。傍晚时候,王丽光和她单独聊了一会,不觉说起了往事。

王丽光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了一名寒门子弟,寒门又叫单门,指家底微薄之人。那人行伍出身,因为才华出众,很快便升任为副将。一次来王氏做客,王丽光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二人便这样相识了。

听到此处,周嫣点了点头。此时有一种统兵的将领,出身不高,虽有战功,却往往很难和喜好高雅的士宦们脾气相投。这样的人被贬称为“流民帅”,别说联姻,不被世族所忌惮便已经十分罕见了。

“明知道不可能的,我却还是动了心。”

王丽光摘下左手腕上的玉镯,只见那如玉如雪般的皓腕上蜿蜒着一条扭曲丑陋的疤痕,在灯火下望去尤其狰狞。周嫣忍不住要去摸,王丽光却重新套上了玉镯,坐了回去。

“现在他远在凉州,听说已经娶妻生子。在听说了魏王纠缠你的事后,有一个念头甚至在我脑海里划过。不如我替你嫁给魏王到凉州去,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见周嫣一脸的惊恐,王丽光苦笑了一声,道:“我还没有丧失理智到如此,你大可以放心。往事已矣,我能做的只是不再任由它纠缠下去。”

周嫣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玉燕,手都握痛了也不肯松开。看了王丽光手上的伤疤,便知道她被喜欢的人背叛时有多痛了,如果将来崔琰真的另娶她人,她会不会痛得恨不得立刻自尽呢?

连着几夜都没太睡好,白日便没了精神,看着昏昏欲睡的女儿,王夫人便赶她去休息。

“见了你阿姊们竟高兴成了这样,玩起来就不知道节制。赶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入宫参加宫宴呢。”

王夫人以为是她贪玩,夜里不肯就寝。说着又吩咐玲珑樱桃等着好生服侍女郎。

谁知道这次宫宴又起波澜,只是此刻的周嫣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