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仙鹤在飞离周府后本是落在了淮水之畔,结果被野狗攻击,咬伤了翅膀,被路人拾了去。周府丢了仙鹤并悬赏寻回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拾鹤人本想送还府上,讨些赏钱,却不知怎的被魏王的人撞见,将仙鹤抢去了魏王府。

拾鹤人非但没有得到赏钱,还无缘无故被打了一顿,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跑到周府喊冤。与此同时,魏王府的请帖也送到了周府。

“那魏王竟以还鹤为理由,邀请阿嫣到魏王府做客,显见是不安好心!”

今日一大早便有人送请帖过来,指名要周嫣到魏王府做客。帖子上说魏王偶然拾到女郎遗失的仙鹤,欲邀请女郎到王府做客,以便交还。

此时的人崇尚名士的自由洒脱,谈玄论道不分男女,只要有正当理由皆可往来结交,男女之间也可相约见面。但是也不可太过。如若出现什么风流传闻,香艳由头,也会声誉受损。

王夫人望向绷着面孔的周曜,说道:“那鹤本是你送给妹妹的,不如你亲自上门讨要回来。他身为魏王,行事总不好太过。”

周曜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已着人拿着拜贴到魏王府试过了,不管用。魏王只是称病不见。魏王的人回话说只有阿嫣亲自过去才肯还鹤。”

魏王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夫人看向周嫣,见她面色煞白,睫毛上犹挂着泪珠,心疼不已,便将她搂在怀中安慰。

周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不已,忆及当时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更是后怕。王夫人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了女儿,便安慰了一番,先将她打发回房去了,转头和儿子商量对策。

“阿嫣绝对不能到魏王府上,无论理由多么堂皇,若被有心人散布了谣言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王狼子野心,妄想做皇太弟。现在更是将主意打到咱们周氏一族的身上了。皇室行事如此嚣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辅助大梁建国的?”

除了忧心外,王夫人更加觉得恼怒。

周曜道:“阿父的意思是先避过这段时日的风头再说。魏王被召回建康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宠爱幼子,无可厚非。反而陛下的意思引人深思。”

“你是说皇帝不过是面子上善待魏王?”

“不止。”

王夫人若有所思:“莫不是还有其他深意?”

周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陛下的几名皇子如今都渐渐大了,朝中立储的风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王夫人恍然:“你的意思是……”

周曜点头:“魏王不过是个幌子。他身份尊贵,又得太后鼎力支持,此次归朝原比我们预想的掀起更多风浪。”

王夫人冷笑:“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便要杀鸡儆猴了。”

“当年武帝选中萧恙承袭大统并非偶然,此人绝非软弱之人。反而是励精图治,欲做出一番大事。”

“在魏王闹出大乱子之前,陛下怕是不会轻易动他。”

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周曜道:“阿嫣明年便要及笄,不如同阿父商量,尽快将婚事给定下来,免得有人打她的主意。”

王夫人叹气:“如若这般好定,我如何不愿早些为她定下?”

周曜有些诧异:“先前阿母不是想将阿嫣嫁到舅父家吗?阿嫣心思单纯,舅父一家又如此疼爱她,我们两家门第相当,怕是再相配没有了。”

王夫人道:“也不急于一时,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周曜见母亲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周嫣回到房中一直闷闷不乐,午后又被王夫人唤去安慰了一番。

“此事由你阿父阿兄出面,定然能够解决的,你莫要忧心。”

她又欣慰的望着女儿道:“我儿身量渐长,比娘都高了,呆会让绣娘到你房中为你量身裁衣裳。”

“莫要忘记你出身周氏,乃是世家嫡女,尊贵犹在公主之上。切勿因此小事便让绮罗失色,金翠无精。我儿花容玉貌,正当青春,当用心装扮方才不负韶光。”

周嫣点了点头:“阿母教诲,女儿记在心上,今后无论遇到何事都会牢记自己的身份。”

王夫人心中甚慰,女儿一向心思通透,近来种种不过是为情所困罢了。

望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周嫣欲言又止。因为自己的事情,母亲已经够心烦的了,不应该再扰她老人家担忧。

接下来几日,周曜都忙得不见人影,早出晚归。问起,也只是出门访友。周嫣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都怪我回家之后成日精神恍惚,对外物不甚在意,否则那日在新丽长公主府内,我便会一直陪在阿母身边的。公主府的花再好也没有我家的花园别致。或者我和其它女郎在一处游玩,也不会落单遇到魏王。”

面对周嫣的自责,玲珑却道:“听那日魏王的口吻,似乎在别处也曾见过女郎,而那花宴也是他串通了长公主举行的,显见是早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哪怕那日女郎寸步不离夫人,想必魏王也会用其他法子让女郎落单。”

樱桃也抢着说道:“这怎么能怪女郎呢?这世上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女郎生得美,又是周氏嫡女,打女郎主意的不知凡几,在洛阳时不就如此?”

玲珑朝她打了个眼色,再看周嫣时,就见她伸手抚了抚胸口处的玉燕,似乎又陷入了回忆之中。玲珑不觉瞪了樱桃一眼,樱桃歉疚的吐了吐舌头,低头不再作声。

崔琰向来行踪飘忽不定,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到建康来看望女郎。

愁了总有几日的功夫,这一日傍晚,周嫣正在练习箜篌,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鹤鸣声,不觉怔住了。接着又听见侍女们惊喜的呼声从院门处传来,樱桃性子最急,已经丢下装了一半香料的薰炉冲出了房去。

然后又是一阵惊叫。

周嫣心神不宁起身穿鞋,玲珑和醉乐扶着她往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处,就见侍女们围着一只仙鹤兴奋的打转,仙鹤扑打着翅膀,时不时发出一声大叫,十分嘹亮。

“女郎,仙鹤回来了!”

众人喜气洋洋的冲着周嫣道贺,周嫣望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仙鹤,喜忧参半。

“是谁将仙鹤要回的?是阿兄吗?”

“是九皇子帮忙从魏王处讨要回来的。魏王即便不给我们周氏面子,也要顾念皇室叔侄之谊。”

周曜含笑大步朝着妹妹走来,一边走一边解释,径直走到了周嫣面前。

“九皇子?”周嫣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我家向来和皇室子弟往来不多,甚至绝无往来,他为何要帮我们?”

当世最尊贵的五姓世族甚至比皇族还要尊贵,乃至曾有皇室想娶五姓女不得而大肆屠杀世族的。世族和皇族子弟之间也少有私交来往。

周曜嘟囔道:“愚兄为阿妹讨回了仙鹤,怎的却连一盏茶汤都没有。阿妹何时这般小气了?”说罢,他自顾自唤道:“樱桃,玲珑,还不快快去准备泥炉。醉乐,朝颜,还不伺候你家女郎烹茶?”边说边往花厅去了。

周嫣好气又好笑,瞧着自家兄长将她的侍女们使唤得团团转,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也跟了进去。

小炉子里升起了团团热气,周曜心满意足的看着小妹认真的烹茶,随手拨了两把凤首箜篌。泠泠清音引得周嫣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小心地垫着帕子打开盖子,见水刚沸,便从面前银盘里取了些盐放入水中,继续烹煮。

茶香缓缓盈满阔大的厅室,周曜接过妹妹递来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小口,享受一般的叹了口气,说道:“阿嫣方才想问什么来着?”

周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阿兄应常饮苦茶才是。”

“此话怎讲?”

“苦茶久食益意思,这可是华佗他老人家在《食论》中所写,怎的阿兄竟忘了?”

——健忘就要多喝茶,治病。

周曜笑道:“阿妹这是打算常常为愚兄烹茶了?甚好甚好,那愚兄可就不客气了。”

兄妹俩斗了一回嘴,周曜两盏茶下肚,这才放下茶盏,正襟危坐道:“我们五姓向来不与外人通婚,可世易时移,总有些家族旁支顶不住压力与外族联姻,甚至不惜被族中除名的,想来阿嫣也曾听说过。”

周嫣点头,常年战乱让已让世族元气大伤,五姓大族尤可,毕竟根基深厚。但是有些势力微薄的小家族已经开始和后来崛起的寒门子弟联姻了,士族也不再是铁板一块。

“可这和九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嫣不解。

“九皇子之母身份特殊,乃是平陵崔氏旁支庶女。”

“什么?五姓中的崔氏?”周嫣愕然。崔氏身为五姓大族,近年来更是隐隐有和五姓之首的王氏争锋的苗头,又怎会将女儿送入皇宫去呢?

周曜道:“原本崔氏并不承认这位崔妃娘娘的名分,崔氏亦如我等家族子弟众多,难免有家贫落难的。那崔妃便是如此。她幼时丧了父母,被崔氏族人收养,后来却不知怎的被外家接去抚养,辗转进入宫闱之中。近些年因为九皇子年纪渐长,崔妃在后宫之中又无高位,九皇子身份尴尬,崔氏这才将她认下。此后陛下封崔氏为崔妃,九皇子也被推到了朝堂之中。”

周嫣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崔氏究竟是要做什么?或者说,皇帝是要做什么?

见妹妹沉默下来,似乎正在思索,周曜欣慰的点了点头。他这个妹妹一向聪颖灵慧,有见微知著之能,可惜被家族保护得太好了,甚少对世事进行深入思考。

事情便是如此,周曜想到了和五姓有关联的九皇子萧淳,便去崔氏求助。于是便有了九皇子出面讨要仙鹤之事。

“不知此事陛下是否也有所耳闻?”

王夫人在得知此事之后,特别招来儿子问话。

妹妹单纯好糊弄,母亲可不容他敷衍。

周曜道:“想必是知道的,否则哪怕是九皇子亲自出面,以魏王往日的行事风格来看,也并不会见得会给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侄子如此的颜面。”

王夫人面色稍霁,点点头,有些疲惫的道:“既然已经在陛下处过了明路,我们也不会太过端着世家的面子。过几日你便寻个由头请崔氏子弟和九皇子到家里坐坐吧,当面道个谢。”

周曜郑重点头:“阿母莫要忧心,儿子心中已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