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安望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年刚满三十,常年的奔波操劳让她看上去比实际还要大上一些。

娘亲去的时候南木安才三岁,还不明白为什么漂亮的屋子里要挂满了白布,为什么娘亲不见了却多了一个皱巴巴猴子一样的弟弟。她只知道在外处理事务一年难见几面的爹爹回来了,她只记得爹爹是欢欢喜喜的回来,随后却染上了难以抹去的悲痛。

然后爹爹一只手托着弟弟,一只手抱起南木安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凄恻,道:“爹以后留在家里不走了,安儿可高兴?”不等她回应爹爹又举着皱巴巴弟弟对她说,“长姐如母,弟弟没有娘亲了,安儿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爹爹放心,安儿会照顾好弟弟的。”看到爹爹短短几日便沧桑了许多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南木安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从而忽略了心里那一刻产生的裂缝,那一抹因为年幼而尚不明显的痛——爹爹忘了,她从此也没有了娘亲。

那是南木安记忆里爹第一次抱自己,也是唯一一次。

南木安五岁的时候开始习武,南家的武学至刚至阳并不适合女子练,即便忽略过这一点,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天不亮便要起身扎马步总是痛苦的。南木安却很欢欣,因为只要她开始习武便能每天见到爹。

两年来,虽然南应天很少外出,却依旧事务缠身,即便在一个庄内,南木安也很难见到他,即便见到了也难以亲近。如今,南应天总会在傍晚抽出一个时辰,亲自为她指点。

爹从未对她如此上心,从此这傍晚的一个时辰,成了她每天最期盼的时刻,在南木安小小的心里这时候的爹是只属于她的。

当初皱巴巴丑兮兮的弟弟已经长成了雪白粉嫩的肉团子,与常常独自一人的南木安不同,爹不管在哪里都喜欢带着弟弟。南木安被禁止跨入的书房,弟弟却可以在里面的书桌上打滚,只要弟弟有什么头疼脑热,爹便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

南木安始终记得那句“长姐如母”,因而她从不嫉妒弟弟,弟弟年幼自己年长,自己该如娘亲般,坐镇内庄照料弟弟不让爹爹操心。可庄内已有了更年幼的三妹,却从不见爹爹如此在意,南木安不解便不去深思。后来,她才渐渐明白,有种偏爱无关长幼。

七岁那年,爹爹远行处理事务。三妹的娘亲本是一名丫鬟,为爹挡下剧毒的暗器导致瞎了双目,出于怜悯被爹收为妾室。她在有了三妹后便带着三妹常住别院疗养与世无争。因而诺大的云泉山庄独留南木安带着年幼的弟弟。

庄中虽留有长老照应还是会有所疏忽,当七岁的南木安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时候,南应天却因事务阻隔而无法及时赶回。

长大后的南木安渐渐了解到,当时正派与魔教间斗争惨烈,而爹身为正派首领更不能松懈,她觉得自己是不应该有所怨愤的,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中毒的是二弟,爹会不会不顾一切的赶回来。

也是南木安命大,彼时济壶山庄大公子苏木携幼弟苏泽在云泉山庄附近游历。

苏木年方十五医术小成,苏泽与南木安同岁,不过是个初识草药的顽童。

当山庄的管家王伯将苏木请至南木安榻前时,苏泽就这样跟在身后第一次见到了南木安。

榻上的人瘦瘦的小小的,眉目却已初现锋利,薄唇紧闭,即便在昏迷中也不肯露出半点软弱。

苏木妙手回春,一番银针过血便让南木安从昏迷中转醒。

“南姑娘。”苏木举手投足间已有大家风范,“姑娘所中之毒颇为棘手,现下有两个选择,王伯他们不好做主,还需由你自己决断。”

“苏公子请、请说。”半倚在榻上的南木安气息不稳,声音微弱。

“一是由在下为你银针过血,将毒逼出,只是这过血之术存有风险,耗时长且需忍受巨大的痛苦;二是先用药物为你调理,再派人去请家父,家父医术高明或许会有更好的解毒之法,只是这一来一回时日耽搁,姑娘之毒虽有药物压制却必定伤身,只怕到时候毒解了,姑娘一身武艺也废了,且再不可习武。”

南木安思索了片刻道:“安儿选第一种,安儿不怕痛苦。爹爹不在,安儿便是这山庄的主人,安儿要留着一身武艺守护山庄,保护弟弟。”

稚嫩的童声却说的掷地有声,停了片刻又怯怯的问:“会很疼吗?”苏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一直站在苏木身后的苏泽突然探出头道:“别怕,这样,你会好。

就这样苏泽和南木安相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安慰之语,这或许注定了在今后的岁月中,苏泽成了南木安最坚实的守护。

在苏木的医治下,南木安体内的毒渐渐被逼出,每日有苏泽的陪伴,那银针过血是的痛楚也变得不难么难熬。那段时日,武林中腥风血雨,云泉山庄内却守护着一片小小的安宁。

南木安身上的毒解除后,苏木便要带着苏泽离去。离去前苏泽依依不舍的拉着南木安问道:“你和我一起回济壶山庄好不好?”

“不行,我要留在山庄保护山庄!”说话间自己也有了不舍,“或者你留在云泉山庄陪我好不好。”

小小的苏泽低头想了想,抬头迎着灿烂的阳光笑道:“好!我如今要回去随着父亲和哥哥学习医术,待我学有所成,我就来云泉山庄陪你。到时候我会比哥哥医术还好,你若再受伤,我定能让你不觉疼痛就被医好。”

“一言为定!”

小孩的誓言天真无邪,说出时甚至还不明白背后的涵义,只把已是小大人的苏木听得直皱眉。

南木安中毒之事,让南应天意识到山庄需要有人坐镇,于是娶了武林中颇有威名的女侠,南木安也因此又有了娘。

这个娘泼辣爽利把山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南木安也算视如己出。只是南木安并不喜欢,有了娘就见不到爹了。

娘为南木安添了四弟南木林,几年后又添了六妹南木芊。历史总会重复,娘怀六妹时遭奸人暗算,即便由苏老庄主请自出马费尽心力,最终却也只保住了小的,而娘在尽力煎熬了几个月后终是油尽灯枯的去了。

那一年南木安十三岁,看着山庄内又挂起了片片白布,爹扶灵而坐,闭门不出,府里乱成一团。看着年幼的弟弟和刚出生的妹妹,南木安不知出于什么样心里,抱起妹妹走到时年五岁的南木林面前,指着怀中的南木芊轻声道:“你是哥哥,妹妹没有娘亲了,你后要好好照顾她。”

回应南木安的是南木林茫然无措的眼神,她忽然觉得心口一疼,蹲下身揽住弟弟柔声道:“姐姐知道你也没有娘亲了,长姐如母,姐姐以后就是你们的娘亲!”抱住弟弟的那一刻南木安感觉很久以前心里留下的那个裂缝终于被填满。

尔后的日子,南应天并未再娶,而是一心培养起了长子南木白,木白顽劣,南应天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关注。被冷落在一旁的南木安以自苦的方式拼命学武习文,她要守护这山庄,她要向爹证明,有她在就能守住山庄。

春去秋来间,南木安和苏泽俱已长大成人,曾经年少的玩伴更多了知心的情义。那几年魔教势弱却阴谋不断,南木安为了守护山庄屡屡以身犯险,而苏泽学得无双医术,不负童年所诺,只要南木安有需要他便会出现在其身边。

南应天欣慰于女儿的懂事,头疼于儿子的顽劣,更无奈于女儿的太过懂事,在他的心里家传始终还是该由儿子继承。于是在南木安二十四岁那年,他有意将她嫁入济壶山庄,他心知女儿爱慕苏泽,却未料遭到了女儿的抵死不从。苏泽更是在苏老庄主房前跪了三天三夜,让苏老庄主同意,由他嫁入云泉山庄。

那时恰逢木白宣布与蒋靖相恋,意图嫁入昭阳山庄,沉重的打击另南应天心灰意冷,不再管这一双儿女,转而专心培养起了年方十六的南木林。

造化弄人,同一年,济壶山庄少庄主苏木遭魔教暗算身亡,苏家只有苏木、苏泽二子,苏泽面对山庄重任,再不能任性。

南木安恨意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扎根,南木安不明白爹为什么宁愿去培养幼弟也不愿选择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要的得不到,苏泽明明不想却被老天强加重任。

往后种种不过是平添恨意。

爹说要在大寿时宣布继任之人,她便精心布局,想要逼出一个等待太久的结果。

可惜,大寿前夕爹发现了她的意图,爹的北方之行掌控了她的亲信。秘密召见那晚,爹旧事重提,要她在寿宴过后即刻加入苏家。爹说问过苏泽,苏泽说她若愿意他便娶,她不愿他绝不强求。

当年的放弃就注定南木安此时的答案。南应天怒极扬言要废去南木安武功,怒令智昏,南木安仓促间对南应天出手,南应天却不如往日灵敏反而中了南木安一掌。一不做二不休,南木安索性用毒令南应天陷入昏睡,自此一步错步步错。

在密室中,南木林说出南应天留下玉佩是为了传位给南木芊时,她错愕了,爹的脾气她怎会不知,南木林的谎言也太过拙劣。只是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十三岁的自己抱着妹妹站在弟弟前,旁边是爹抱着木白站在五岁的她面前;长久以来的不甘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弥散。她忽而就倦了,继而有些心疼爹;这便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们。

爹会出事,远在她意料之外,当知道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时,她心里溢出了真正的惊恐,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这一次真错的离谱,幸而身后的人一直如初。

“别怕,我一定能治好伯父。”

“嗯。”

“你可愿随我一起回济壶山庄?”

“好。”

世事变迁,温暖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这种东西写出来,和想表达的还是有不少差距~~

先这样吧有机会再让她变丰满~~

(深渊:笔力不够就直说~~织梦:人艰不拆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