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儿:近来可好,我和小渐惦记你的很。好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了,这次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前天楚江向我们家小渐求了亲。楚江性格为人都不错,虽然我们家小渐只是乡下丫头,年纪又大,都已经十九了,真是配不上人家,不过这傻丫头偏偏也中意楚大人。

 所以我就厚着脸皮答应了。寂儿啊,我知道订亲的时候你肯定没时间回来,不过小渐说了,要是她成亲的时候你不来,她可是会气你一辈子的。我也是。说真的,要看到中意的对象寂儿你也先定下来吧,你都二十七了吧。

 李家就你这么一根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姑妈让送信的人带了点自家做的咸菜,这点路应该坏不了。你离家那么久,没尝到过家乡的咸菜吧?记住,姑妈跟小渐在这儿盼你呢,啥时候也回来趟吧。

 做官的再忙,总也不能老不回家啊。“你姑妈她们没收到你那封信?”“不,我估计是收到了。”言邑沉默,忽然意识到李寂姑妈的那封信是个无言的拒绝。

 李寂看着前方,却有些茫然:“我想姑妈是不好意思直接回绝我才这么说的。信我早已经托人带到了。”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下来。眼睛里空空洞洞的。

 言邑最终只拍了拍李寂的肩。那雨下得真大,雨里李寂走着,仿佛孤单走在原野。言邑那只手,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热源。半个月后,言邑“准”

 李寂休息些时日。其担任一切事务由副督御史宋宁文暂代。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寂自己吓了一跳。看着座上的言邑,李寂忽然生出点灰心,忽然有种诸如“连这里都容不下我了么”的感叹。言邑却满脸自若,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书顺便说道:“趁这几天还空你就出外走走吧。我知道你这人的性子是闲惯了的。”李寂张了张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

 言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这半个月你天天揽了许多事情做,你不累我都看着累。放松一下吧。回来之后希望看到还是一贯轻松待事的李寂。”李寂呆呆看着言邑的眼睛。然后,他也笑了。言邑的眼神很温暖,充满信赖。李寂笑得嘴角勾了起来。

 这是这半个月来他的第一次笑。行礼,李寂无言地踏出了室外。有个人信赖自己,明白自己的感觉真不错。只是,他要是不是皇帝,那就更好了。

 司吏为李寂推开门时,门外是一片青天。他微笑着踏出去,却看不到,身后言邑淡淡的愁伤。门关上了,阳光不见了。言邑合上了文书,闭上了眼睛。檀香的味道慢慢浸在鼻间。那个人,很伤心,不是为了他。

 言邑揉了揉额角,有点充痛。这段时间的李寂总是板着脸,紧绷到接近他的人都会觉得害怕,害怕什么时候他的神经会突然绷断,伤到自己。

 连带的,弄得言邑也很紧张,每天看到李寂时都想拽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熬不过去?可惜,言邑不敢。他真的不敢。害怕李寂会露出那一天的空洞表情,害怕他会颤抖,害怕…李寂眼里堆起来的痛苦决了堤。

 如果那样,就连自己也会受不了吧?所以想了数天,言邑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他相信李寂会走过来的。或许好风景能帮他疗伤。他言邑做不到的,李寂自己一定能做得到。言邑睁开眼,室内空荡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的笑脸呢?言邑苦笑着,摊开了文书。***十五天后,李寂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当天他甚至不合礼制地去求见帝王。

 令人惊讶的是,向来严肃的皇帝居然也许了他那不合礼数的请求。李寂进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言邑看着李寂从门口进来,那时他正在翻看着书卷。灯光照着李寂的身影。言邑收了收神,看着李寂低身行礼,李寂的头发在灯光下有着乌光。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里温温软软,全是笑意。言邑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把那书抹到一边,站了起来走到李寂跟前,仔细看着那人的身形,然后微笑:“你回来了?”

 李寂只抿着嘴笑了笑,然后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谢谢皇上。”言邑大笑着拍了拍李寂的肩头:“看起来的确已经是恢复了。”

 李寂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皇上,有点东西李寂要献给皇上。”言邑一愣:“哦?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得礼数了?”

 李寂不理他的玩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言邑好奇看去,只见那方巾中似有什么东西,微微隆起,看样子是细碎之物。

 李寂摊开帕子,言邑见那方巾中间是一串看来憔悴的花串。李寂恭敬把那花献上:“皇上,这是臣去的地方摘下的花,是槐花。”

 言邑不解,伸手接过那花串,花串原是细洁的白色,但因为摘下来有段时间,故而花瓣卷起微微的焦黄,看来细弱可怜。

 “皇上久居后宫,李寂不才,只能帮皇上带来这点风光。”言邑握着那帕儿,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李寂你倒是有心之人。不过孩子气了点。”李寂抬起头也微微笑,眉眼温软:“皇上要什么有什么,还能送你什么呢?只能送这些孩子气的东西了。”

 言邑看着他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摩娑着那方帕儿。只觉得槐花香得有点甜,丝丝绕在鼻端,只觉得酥酥入骨。想了想,拿着那帕儿回转,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李寂,你坐边上的位置吧。”

 偌大的书桌边上有张躺椅,本来是给皇帝累时卧,这回言邑指的却是那方向。李寂一愣,心中不禁有些惶恐:“不敢…”言邑眉轻轻一抬:“我准你的,就当是谢了这槐花之礼。”

 低头看那花,心中也暖暖温温。自己长年住在北疆,少见花朵。哪里知道见了这花儿,居然升上柔软之感。难怪北疆的人与江南迥然不同了。

 李寂想了想,也不矫揉,直接就坐下了。言邑坐在上位,那灯照下来,照着李寂的眉目,言邑一时间竟有些看得痴了,问道:“这一趟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也没有什么。我只带了两个家丁出去一阵乱逛,不过心情倒真是好了不少。”李寂眉飞色舞。言邑握住那方巾,槐花的香味久久不散。

 结果这一聊居然聊了半个时辰。李寂几次欲住嘴,却看到言邑满脸鼓励之色,倒像是很想知道自己这一行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他倒是停不了嘴了。好不容易说完,言邑点了点头,见李寂神色还是兴奋,笑了:“你好精神。

 对了,忻州来报,有事请示,你看看如何?”李寂微微怔了怔:“忻州?何事?”“本来今年应该给忻州安配新的州官以及以下官员,各县县令也会再做调整。

 户部行令之后,却收到一封请示。说是忻州迤山县的百姓请命,希望让阮阿牛任职。你觉得如何?”

 “这不是户部的事么?为何要惊动皇上?”李寂不解。“本来也是到不了我手上的。户部原要拒绝,后来大概想到忻州曾经出的事,考虑到民风剽悍,所以特地与督察院商量,结果一级级请示上来,最后到了我手上。”言邑笑着看着案卷。李寂皱了眉头:“是哪个呈上来的?宋宁文?”

 大大失职。哪有小小县官任命要呈到皇帝这边才能决定的?宋宁文做事周密滴水不漏,可惜就是太过谨慎,怕前怕后。言邑说道:“这个你不必管了,我已经训斥过了。不过既然已经传上来了,你说如何?”

 李寂皱起眉头:“皇上心中早有主意,何必问我?”言邑笑了:“我的确早有主意,不过是要看看你经过这些时日头脑有没有僵掉而已。怎样?李寂你怎么想?”

 李寂叹了口气:“虽说阮阿牛的确有些本事,不过以年前的所见所闻来看,只怕还担不起大任,为人鲁莽行事草率。

 倒不如给他个副职,顺便给百姓个交待。这样就罢了。如果干的好,自然可以升职,如果干的不好,也不至于捅大漏子。”言邑点了点头,拿起朱笔批了那文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那就这样办吧。”

 李寂皱了皱眉头,心道这皇帝真是阴晴不定,一边想着一边告退。言邑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形,忽然柔声问:“李寂,你好了么?”李寂一愣,抬起头看见言邑关心的眼,心中一片温暖,微笑着回道:“回皇上,臣全好了。”

 ***李寂走出门的时候,看到青博守在房门口:“青博。”李寂唤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块古玉“你上次提到喜欢玉石,我前几天看到古玩店里有这个,听说很有灵性的玉,就买了下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青博不客气地接过玉,就着灯光看着那玉质,手指摩娑着,嘻嘻笑着:“李大人真是好眼光。”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大人可回来了。这段时间皇上脾气大,直到听说李大人回来才算露出了笑脸。真是难为我们做下人的。”李寂“哦”了一声:“是么?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一切如常啊。只是皇上这两天真真叫辛苦,每天都弄到很晚,我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青博苦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李寂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食君禄忠君事,青博你辛苦了。”

 “哪里哪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有李大人你日理万机的辛苦呢。”青博笑着把玉揣到怀里“谢谢李大人美意。”李寂微微笑:“说起来,这次我临出京之前已经关照人把青博你的家人接过来,不知道人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我那老娘可是一个劲儿要我感谢李大人的厚爱呢。”青博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也放心了。那么告辞。”

 李寂慢慢走进黑夜里,很有些心疼:那古玉可是价格不菲呢。哎,算了,在朝为官,不管愿意与否,总得有些不得不为的事情。李寂回京才几天功夫,言邑忽然病了。

 那天言邑没有按时早朝,由青博来通知众大臣皇帝受了风寒。随后,几个大臣随青博进了祈元殿。那里是皇帝的寝宫。李寂也在其内。随着众人一起入了内殿后,李寂第一次看到躺下的言邑。

 言邑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人还精神,只是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他简短下了几道旨,把事务交待给左右丞相以及各部长官后,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受了风寒,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