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阿牛都没有再和李寂见上面,自然不知道那个好心又善良的“李大哥”狠狠地骗了自己一顿。乡里人家果然淳朴又好骗。其实李寂你与言邑背上的是同样的罪。之后,李寂就没啥事了,每天待着看看忻州的材料,要求原来属于年丰的属下的那批人做这做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操控者这个游戏还是蛮好玩的,这是李寂唯一的发现。言邑的事情似乎更少,结果无聊到每天捡李寂看过的文件再看一遍,然后再抬抬框比如“你的字很丑”

 或者“公文格式不对”诸如此类,李寂初时暗地里皱眉,然后开始忍耐不了的公然皱眉,直到暗地里翻白眼。

 皇帝陛下是为找茬而找茬还是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当然,李寂清楚明白,看起来啥都不在乎的皇帝根本是扮猪吃老虎。

 每天夜晚他去上床睡觉后半个时辰内,必有李承贺部下快马来报军情。至于到底是李承贺授命按部就班或者言邑运筹帷幄,这就不在李寂关心之内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就是保太平。各司其职,各安其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该管的千万不要乱伸头。这就是李寂的腐败哲学。

 然后,李寂终于发现了乐趣所在。院子里的迎春花儿开了,一点点粉嫩的鹅黄,在还带着寒意的冷风里轻轻摇曳着,如同羞涩的女子。

 这儿的花估计比京城要早开半个月吧。李寂感动地差点流泪,顺便想起,这不是意味着他回去的时候是一路顺着春天的脚步赶回,一路都有花?没准还能看到桃花。真好。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虽然不在,看看桃花也是一样的。人空闲的时候思念就会袭来,更何况本来已经到了相思的季节――李寂想小渐了。

 所以,某日一大早,李寂拖着阿南,带了一壶米酒,一篮水果,上郊外赏花去也。当然,这是在公事已经被完全摆平的前提下进行的。才刚对着粉嘟嘟黄捏捏的花儿没多久,远处来了煞风景的人:言邑慢慢出现在李寂眼前。

 李寂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心想着这么长时间对下来怎么皇帝陛下还不觉得厌烦?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透透气?

 孰不知言邑也是大大吃了一惊。原想着偶尔出来透口气,结果还是碰到了属下。正是因此,两人会面之时,相互脸色都不太好看。***

 言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越过李寂看着他身后的阿南及阿南手中的酒浆和水果,然后轻轻眯起了眼睛:好啊,摸鱼摸到我面前来了。

 李寂把苦脸藏了起来,只可惜心里的埋怨忍不住冒着泡泡: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上次上茶楼也是一样,好端端地遇了灾星。

 可惜这句话始终是不敢说出口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李寂深深行礼之后试探问道:“皇上可是来赏花?”言邑一愣:“我哪里有李寂你的风雅,我只不过是来透口气罢了。”

 李寂“哦”了一声,心想幸好幸好,您老慢走。结果两人全都站定当地,互相等着对方说话,偏偏对方一言不发。沉默片刻之后,李寂不得不再度挂上傻傻的笑:“呵呵,我是来赏花的。”

 言邑皱眉看了他半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哪里有花可赏?”言下之意“你是傻瓜”被对方隐含轻蔑的眼光刺激到,李寂也皱起眉头,狠狠掐过身边一枝可怜迎春的枝头,指着战战兢兢露在绿色萼片下的小小嫩黄:“喏!”

 言邑仔细看着那花枝,看了半天后又狐疑地看了李寂一眼:“这是…花?”那么小一点,看起来倒更像是新吐芽的嫩芽样子。李寂瞪大了眼睛,看着言邑貌似诚恳的狐疑。这是他生平第一回感到无语。

 这世界上有人不认识花么?但是他忽然想到北疆苦寒,哪里来的迎春花。这样一想,李寂便明了,忽然对面前这个连迎春花儿都不认得的男人感到惋惜:他少了人生那么多的乐趣啊!于是捺着耐性,微笑道:“陛下,这是迎春花。”

 “迎春?”言邑把接下去那句“原来这就是迎春啊”硬生生消灭在嘴间,因为他忽然体认到李寂的微笑里肯定有不敬不忠之意,如果真把那句话说出来,还不被这奸猾之徒笑死。

 清了清喉咙,他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李寂,你倒真是会享受啊。”“哪里哪里,臣只不过偶尔为之。”李寂打着哈哈“陛下也选了个好时候来踏青啊。”

 说话间,两个人都禁不住看了看四周,说实在,还真是无青可踏,只有秃秃的几根小草坚强地露着一点青色,顽强地探看着这个世界。李寂禁不住沉默,终于又再客气了一下:“这边风景不错啊哈哈哈哈…”笑声最后消声在言邑颇有些厌烦的神气间。言邑皱着眉,然后颐指气使地冲李寂说道:“既然你没事,回官邸去把忻州前几年的税银款项核对一遍。”李寂瞪大了眼睛:“那个…臣已经对过了…”

 “核对的意思就是在原来基础上再对一遍,李寂你有异议?”言邑微微眯起了眼。李寂背上有微汗,稽首道:“臣不敢。”言邑于是乎斯斯然离去,留下李寂一人独对着空自招摇的迎春花,愁眉而苦脸。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言邑很快离开了忻州,那是他离开皇宫已经达十天之久之时。

 当然,李寂被毫不留情地留了下来,做为留守人士继续迎接接下去的苦差使。在李寂一边拼命打呵欠一边叫苦连天的时候,年来了。爆竹声中一岁除。周伯请人从京中带了些许年货,还有新衣新帽,活像李寂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般。

 这一年的春节,李寂是与阿南两人愁苦度日的。唯一庆幸的是,周伯还把小渐的信也捎来了:寂哥安好: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寂哥一切可好?北方一定很冷吧,小渐做了新棉衣给你捎了,你记得冷时多添衣,不要偷懒。

 若是身体不好,我自然会像周伯打听,到时可有你受的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过没有你的春节,小渐真有些想寂哥了。

 昨天娘还说了,说你最爱吃猪蹄膀,叫我多腌几只。娘真是糊涂了,你哪里赶得回来呢?不过寂哥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多吃两块肉的。昨天晚上做梦,梦见小时候你放鞭炮吓我,炸坏了我的新衣服,我哭得要命。

 跑回家的时候又跌了一跤。结果回家娘一定说是我摔跤弄坏了衣服。我气坏了,整整一个月没理你。现在想想,其实那一年过得挺开心,无忧无虑的。

 寂哥,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呢…腊月苦寒,娘又爬不起来,想骂我都没力气了…寂哥,我有时真有些害怕…怎么又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你上次托人带来的水粉我收到了。

 果然是京城的漂亮,就连楚大人都说好看呢。不过寂哥你也带得太多了吧,我哪里用得完?所以就送给了楚大人的妹妹,说是你谢谢他们的。

 后来一想不对,陌生生的男人家送小姑娘东西怎么好?但是收回来也不妥当,楚姑娘喜欢得紧呢。算了,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圆圆谎不要拆穿我哦。哦,还有,这棉衣若不够,你记得捎信回来,我再给你做。

 小渐 字看完信,李寂摊开了那条棉衣。软软的衣服,暖的是心。他微笑着,忽然觉得做事都有力气了。嗯,要记得请个大夫去看看姨娘的病,还得请人捎点药材去。

 这样想着,李寂摊开了信纸…在李寂被操劳了整一个月,忻州各项事务纳入正轨之后,人们一直关心的事也开始传来好消息:皇帝被证明具有识人之明的智慧很远见。

 阮阿牛与李承贺这对古怪的搭档取得了成效。在李寂看不到的地方,人心正在平定。又过了十天,京城来人,请李大人把事务移交当地新任长官后回朝。李寂高高兴兴地离去了。其实他挺害怕出门遇到熟人被识穿“神医”的真面目,离开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更何况,言邑早已经指定了年丰的继任者。一时半会儿,局势不会超脱掌握。李寂踏着春天的脚步一路往北,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面对的是一纸调令。李寂从工部调任督察院(负责各州县的工作事宜)任司事御史,乃正五品官员。虽然负责的事情多而杂,较之工部的工作,督察院更像是杂务院。不过说起来怎么着李寂都是连升两级。

 消息传到家中时,周伯当即摆开了猪牛羊,说是要祭祀祖先。李寂的反应则是微微一愣。后来弄明白皇帝陛下在这段时间内又“请”了几位老臣告老还乡后,这才恍然大悟:撤除旧党之后必立新人,看来朝中缺人,自己运气不错。

 李寂开始办理交接事宜,直到二月底,才正式到督察院点礼划名。入督察院的第一天,李寂就发现,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与他一样,全是由各部各科调过来的。比较过分的事情是,言邑下令督察院直接对他负责,初不立主理官员。

 也就是说,进去的全是正五品,打杂的是也。所有人包括李寂都明白,皇上虽说开始不立主理,但是意在考察新人政绩。

 几乎所有的人都满怀抱负开始创伟业,只有李寂例外。原因很简单,按李寂的逻辑:升官太快折寿,锋芒竟露易弯。

 他跳得够快了,歇歇歇歇。再说了,干大事的就那么几个,又累又忙,倒是办小事的,为国之中流砥柱,不可或缺,又清闲又空。两相比较,孰利孰弊不言而喻。在此我们不与李寂辩驳他议论中的非逻辑之处,我们只体谅他的美好愿望吧。

 总之,李寂抱着“一辈子做个五品官也够俸禄娶小渐”的想法,快快乐乐地进了督察院。***

 进督察院不久,李寂发现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过。督察院分管十三州的事务,事情繁而细。李寂负责的正是南部聿、渚两州,不知道大家还记得这两州否?恰好就是受水灾之扰严重的那两个州。

 另外,李寂新官上任之时,两州还各有流寇横行,州吏软弱,使得两州告急。李寂绝对不是一个勤快的人,这点想必大家已经深有体会,但是,李寂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这点大家想必也各有认识。

 总之,李寂自入督察院后,每天忽觉得吃饭也香睡觉也香,原因无他,累得慌。虽有州官处理两州事宜,并随时向京城汇报。按照道理说,督察院起的是检察督导之用。

 然而李寂总是多操心几分,偏偏他向来笑脸迎人,又不愿冲着州官指指点点使得他人难堪。如何在圆滑做人与认真做事之间走一条路出了成了李寂心腹大患。三月初,正是柳梢青桃花红之际,李寂却正愁眉于天气渐暖,疫病恐盛,哪里还有功夫朝窗外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