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诸位大人们全是十年寒窗饱读诗书,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李寂这等没出息的人物,自己读书时则恨不能把书吞下去,自然不会有“打瞌睡”这一生活体验,于是乎,李寂大人的酒钱有了着落:日日都有人请他喝酒。

 十五天后,各部侍郎将部下各人的情况报了上去,工部侍郎的名单也准时上达天听,当然前面向李寂大人诉苦者纷纷落马,无一幸免。各部一片惨淡收场,活像过不了多久这里多数人就会推出去问斩也似。

 事情有了突如其来的变化。各部名单中诸人很快被一一召见,皇帝派了六位亲信对各部做了亲查,并对名单中诸人的业绩做了盘查。

 想着反正也快死了,没准齐心合力能把上司拉下马,各个官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加醋时绝不含糊,要加油时自然用心。

 那一日,各部侍郎除了心中无愧者,脸都是绿的。八月初,皇帝陛下又对各部的整肃下了召书,其中吏部侍郎、工部侍郎不幸落马,其余各部多数是侍郎与臣下各打二十大板,小小责罚,各有几位因情节严重故惩罚也重。中秋之前,有十三人被流放,其中包括两位侍郎大人,有二人问斩。同时,各部新人也有了着落。我们的李大人荣幸地升任从七品给事中,从此开始了光荣的仕途生涯。

 听说主要是工部诸人对李大人的能力和人品都大大褒奖了一番,其众口一词的程度好比对待郎大人的恶意中伤,令皇帝不得不仔细思考要不要改善对李寂的印象。

 在言邑良好的记忆里,那个惫懒到当着他的面打呵欠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大作为啊…听闻看到圣旨的当晚,李寂所住的小小院落传出了鬼哭狼嚎老猿泣血的吼叫声。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总而言之,幸灾乐祸的作者高兴地告诉李寂:想看桃花?先过我这关吧…***

 八月十四,皇帝下召令六部入宫赴宴。李寂得知消息后,冷冷一哂:打两下摸两摸,皇帝的权谋还真是了得啊。没有错,自从知道要长留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皇城后,李寂就与皇帝结下了不朽的仇怨。

 李寂需要树立一个假想敌,方能出心中这口恶气。念在落井下石在先的诸位同僚个个都是他的直属上司,万一得罪了他们给的小鞋能让李寂终生难忘,而皇帝虽然是君,不过尚在云端不能直见,言邑就光荣地担任了这一假想敌的角色。

 目前李寂的目标是明年八月半能请假回家啊…哎,如果能把小渐接进京就好了…不过她一定会义正词严地告知她要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而母亲大人又经不起舟车劳顿云云,总而言之,小渐一定不会来的,说不准还会用力嘲弄他“你几岁了还要我跟前跟后?”

 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算了,明年回去的时候就跟小渐成亲吧。李寂这么盘算着,然后悲哀地发现,今年的中秋居然要跟自己讨厌的一个人共同度过。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这么感叹时,李寂已经把六部数百人马自动省略,只余下皇帝陛下一人,真是念兹在兹,一心一意只思君王的忠心臣子啊。

 李寂终于发现进宫还是很有收获的,在席上摆着的酒是名品“桂花蒸”入口清香绵长,微有桂花的芬芳。传说中最好的桂花蒸应为五年陈酿,多一年则味陈,少一年则浮浅。

 李寂喝下第一口时,已经陶醉了。好想拎一壶回家慢慢喝啊…自己一次最多只能喝上三杯而已,多喝了一定会醉的…真是不人道的君王啊。

 言邑的头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顶黑帽。李寂慢慢啜饮着,最后决定多喝小半杯。少少过量,应该没什么关系吧?结果饮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退席时,李寂的脚步已经虚浮。为免出丑,他“尿遁”了。月亮散得一地,把小小的树杈的影子烙在地上,漫漫风吹过来,吹得湖上鳞鳞生光。

 李寂还没爬过湖上桥就已经坐倒在地了,靠着湖边的石头他慢慢地呼着气,只觉得呼出来的气似乎都有桂花的香味。他苦笑,这酒后劲比想象中还要足,已经站不起来了啊。趴上石头上,他慢慢闭上了眼。

 沿着曲桥,言邑走在湖上。清风徐来,一切安安静静,没有灯光,只留下月亮的影子,昏黄的光一直淌进心里,忽然想到了塞北的月。

 这里看月亮,感觉要小很多呢。言邑早已经挥退了司吏侍从。说起来,身边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赏月了。看着月光,言邑张开手掌。月光浮了一手。他慢慢扣住。寂寞还没有浮上心头,就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言邑一愣,然后轻轻走上前去。一个人趴在石头上,在他的身边有微微的酒气,看来是个醉汉。

 言邑的眼睛眯了起来,是什么人胆大到醉到御花园?朝那人踢了一脚,那人仰面翻转,呼呼大睡,月光撒到了他的脸上。言邑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工部新上任的给事中,名字应该是叫李寂。

 这种人怎么能做官?言邑深深为自己的眼光忏悔。又重重踢了李寂一脚而对方一动不动后,言邑看了看湖面。下一刻,他把李寂踢进了湖里。一声惊叫,惊起鸟儿无数,可怜鸟儿栖在枝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顿时整个花园内一片大乱,有司吏冲过来:“皇上怎么了?”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说有刺客?不会这么倒霉吧?!直到看到言邑站在湖边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人越来越多,杂沓的声音里湖面荡漾,月亮全碎了。大家屏息看着言邑冷冰冰的脸,再瞟下眼时,就看到湖中央一人在冒着泡儿,挣扎着发出惨叫,间或“救命”的声音。

 李寂总算是醒了。被人拖上来的李寂全身湿淋淋地趴在殿中央,全身颤抖。言邑看着对方“害怕”的样子,再度皱起了眉。

 看来李寂应该是知道错了,言邑想了想,中秋在即,他又是新上任,年青气盛,犯错也是难免。眼下用人之即,格除了朝中旧老,需要新血,这件事就小小惩罚一下罢。

 这样想着,他对随侍李承贺道:“传旨吏部,扣李寂半年俸禄吧。”李承贺应着领旨。跪着的那个人却有异议了,一边抖着一边说道:“陛下,臣惶恐,如此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臣无颜再侍奉皇上,臣请陛下免了臣的官职。”

 一边说着,李寂一边磕头,顺便想着池水真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真是讨厌啊!不过如果能趁此良机脱离官场,也不枉这一场“秋泳”回去一定要喝姜汤祛寒!言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大能,总算是知错能改,也不失为好品性。

 看来工部诸人对李寂的评价倒是不错。毕竟人人削尖了脑袋朝官场钻,似李寂这般的倒是少见。如此想来,嫌恶之心倒是去了三分,言邑温言道:“李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错,以后不要再贪杯误事即可。”

 李寂一愣。不是说皇上制军时极严,动不动就要小惩大戒。难道现在转性了?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磕头,说起来自从进了宫之后,这磕头功是越来越利落了。

 “臣惶恐,臣罪该万死,求陛下重重责罚!”言邑看着座下磕头如捣蒜,嫌恶之心不由得又去了几分:“怎么?李寂你是在质疑我么?”

 他声音温文,话却是极重。李寂的头磕不下去了,再磕下去就糟了。不由得苦了脸,看来这次又走不掉了…然后他认命说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身体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大,风的里面,一朵桃花飞走了…呜呼哀哉,幸甚至哉…李寂抖得更厉害了。言邑看了看他,又朝座下司吏说道:“传旨太医院,煮些药汤给李寂吧。”

 “是。”李寂一愣:不会吧…***中秋之后,李寂继续得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醉酒夜闹御花园却没掉脑袋,反而赚到了太医院一碗药汤的经历曝光后,深得不少人艳羡。这种福气真是百年难修啊。九月,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满城芬芳,但没有多少人有赏花的心情。

 南方部分州县屡降豪雨,紧接着河坝决堤,一些地方水灾严重,死者数以千计。其中也有李寂的家乡。李寂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各州县紧急调派人手巩固河工,同时需调动其余地区人力以支援水灾之地,一时之间,各大驿站信使来往不绝,紧急函书更是一封接着一封。

 一得知这一消息,李寂立刻雇人前往当时寻找小渐,至今仍未有消息。内外加攻,令他显出了疲态。可是越是疲惫,他的眼越是清醒,呵欠反倒失了踪。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寂脱下了官服,看着那月亮,眉头添上了些烦仇。

 他现在全无他求,只希望小渐能平安。这段时间工部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忙,眼看着各地报上来了伤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竟然也有心如火焚之感。

 即使洪水现在退却,受灾各州县也已经损失惨重,更不用提接下来疫病瘟疫的威胁。总而言之,今年的确是“多事之秋”…不知道小渐到底怎么样了?真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回家去看看她…早知道的话…

 正在想的时候,门被叩响了。他一愣:“谁?”“李大人,我们找到您要找的人了。”李寂立刻翻身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打开了门。门外之人递过一封信:“大人放心,小渐姑娘没事。她们母女俩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不过小渐姑娘不肯来京城,说是让大人您放心,她娘不宜长途跋涉,所以没法过来呢。”对着灯火看着面前的信封,熟悉而秀气的字让李寂松了口气,而那早在意料之中的话也只让他皱了皱眉,然后他拉着对方进了门:“对了大哥,我托你带去的东西你带到了吧。”

 面容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带到了,那些药材和银两都带到了,我让小渐姑娘写了张收条附在信后,您过目一下。”

 “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原来是在县城一家民居住着,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被县令大人知道了,后来县令大人就把她们接到县府里住着,这是县令楚大人的信,您看看。”说着对方又掏出一封信。

 接了两封信在手,首先拆看的当然是小渐的信,匆匆看到了“一切安好”以及后面的物品清单,李寂就把信放下了,从房里摸出银两,交给带信的大哥:“多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