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李寂又有了精神:要比什么功业那就辛苦了,可是要比起捅漏子来,他李寂称第二天下还没有人能封第二吧?

 不过…当某些人自高自大到自封天下第一的时候,也正是他看不清真相的时候…李寂忘了,会捅漏子的不是他,而是他可爱的小美人,而李寂自己,则是专门为人擦屁股安排后事的人哪。

 平元二年五月十五日,当年入选朝廷的仕人们都受到了皇帝的接见。这一天也是日后被人称为“明君”和“良相”的两人相见的日子。可惜这第一面,两人对互相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原因是…言邑在走过李寂身边时,我们的李大人打了一个呵欠…真是让作者羞愧啊…***

 李寂正在把嘉永年间历年的公文抄写入库,一边抄着一边又打着呵欠。有人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惫懒模样大声笑了起来:“这个莫非就是前些日子在皇上面前打了呵欠却侥幸未被砍头的李寂么?”

 李寂站起身就行礼,反正这里数来数去他就是到处磕头做揖的那段废料。对方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的样子,然后又笑了:“侍郎大人,看来光是应付这些新人就够你受的了。”

 那人身边之人冷哼着,李寂听到了上司的声音,看来自己的分数在上司那边又猛扣了好几分,让上司当众丢脸可是不小的重罪啊。李寂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说起来,那天的那个呵欠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李寂早听说皇帝陛下是个律己甚严,对部下更是要求严格的人,当着他的面打了那个呵欠…没丢小命还真算幸运。结果那个人只是冷冷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视线让人觉得自己如同腊月里的冰柱,一动也不能动。

 以李寂这样性格的人也不由得把剩下的那小半个呵欠扼杀在喉咙里,慢慢低下头,顺便开始认真考虑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看小渐…直到那个人慢慢从他身边挪开脚步。不过李寂还是听到了皇帝陛下一声轻轻的冷哼。

 或许是因为对方太不屑了,所以才懒得管自己这种小喽罗吧。不过李寂肯定,美好的自由生活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想到这里,怎不由得他仰天…打了一个呵欠。

 哎,春眠不觉晓,老也睡不饱啊。摊开案卷,他继续抄写起来。结果中午不到,可爱的上司大人又堆了一大堆的卷宗到他的面前,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其实不过是“废物利用”

 罢了。临走时,上司大人还以凝重的口吻说道:“这些宗卷全是今年中将入库的各地情况,李寂,你要好好整理啊。”

 声音拖得极长。李寂搔了搔脖子,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呵欠。基本上,任何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就以吟诗作对为己任的文官被委以如此重任,面对着一堆的工程情况,多半会生出悲天悯人之感,顿觉大材小用,生死茫茫。

 不过对于李寂此种看啥都一样的废料而言,抄写这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并不是很过分的事情。

 连打了两个呵欠后,李寂大人开始抄写。说起来,工部自从出了个李寂这等奇才后,就流传着一道不朽疑难问题:为什么他一天到晚打呵欠,却一次都没打过瞌睡呢?奇哉怪也。第一天的抄写工作,平平淡淡,中间打了十一个呵欠而已,还好还好。

 第二天的抄写工作,李寂速度快了不少,中间打了十五个呵欠,勉强尽如人意。第三天的抄写工作,李寂大人案头的文卷少了二分之一…传说中,那本来是十个人五天的工作量…那一天,李寂大人无疑是一边打呵欠一边抄写,中间足足打了二十三个呵欠,好家伙!

 第四天,统计数据还未曾出来,不过李寂的抄写速度却慢了下来。此刻他所对的卷宗是去年七月渚州呈报上的材料。

 渚州…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地素来贫困。少年时他曾游历至渚州,那里百姓穷苦得只能勉强度日,一家十数口人却只有一条能穿着上街的裤子的景象历历在目。

 听说当地的税赋比之全国各地都要重,全是因为要交纳钱财以固堤防洪之故。那年他年方十一,听过之后只是为百姓哀叹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渚州。可怜之人那么多,何况是情非得已?虽然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太过天真。

 此刻,他手上拿到的州官报备的东西,是其告示历年税赋,并请求朝廷继续扶持地方财政的材料之一,历年来支出的一部分,堤坝工程的支出。

 李寂慢慢挑起了眉头:光看这份材料,这位州官大人可真是勤政为民啊…只可惜,以他所见而言,真是天大的谎话啊。看了看之前已经誉好的卷宗,他忽然很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有多少同为谎言的最大级别。

 不要命了么?什么东西能让人不顾生死去争夺呢?钱么?从小就不缺钱的李某人微微叹息着,推开了那些卷宗。

 摸到案卷的时候,想到了那天在渚州城外见到的乞丐。天道不公,何以至此?有权者掌管天下,以贫苦者血汗为食,不公至此。

 李寂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把卷宗拉了回来,慢慢地誊上去,那些字全都刻在心里,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此时旁人看到李寂,一定会被他脸上的刀般锋利表情所吓到。一把没出鞘的刀。第十天,李寂把誊好的卷宗交给上司,上司再派人核对再三后呈了上去。

 那时已经是两个月的事了。那两个月里,李寂胖了一轮。的确,光坐着不干事的人,肥胖是必然归途。九月,皇帝派钦差彻查渚州事务,九月中,渚州州官丢了脑袋。那一个月,因“欺君罔上”

 之名入狱或就地斩决的官吏有十一人,那一个月也是皇帝肃清旧党势力,全面把握朝政,树立威信的一个月。雷厉风行的举动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皇帝之前的部下就掌握了天下实政之七八,剩下的二三老人无不如秋风瑟瑟下的黄草,一时噤声。

 虽知道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不过这些人原本就各怀鬼胎,再加了所谓的钦差高压,一时倒也无事。对于散沙而言,想要聚拢成拳头实在有点难度,再加上对手看起来太强大,懂事的人明白还是韬光养慧为妙。

 而皇帝陛下看中的,或许也是这一点吧。李寂知道这个消息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淹没在文卷的海洋中了。

 不过当时没说出口的话是:看来那个人的确是惹不起的人哪…下次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打呵欠了…不用朝我瞪眼睛,李寂大人就是这么一个没志向的大人哪。

 ***忽忽儿时光又流过二个月,秋天到了,李寂大人仍在同他的文山卷海奋斗,仍无缘回家得见自己的小渐。中秋快要到了,李寂的辛苦生活也有了最终的盼头:听闻皇帝陛下将于中秋之后下召宣布新入选官员的名单,落选则打道回府。

 李寂快快乐乐地开始收拾行李,自己百分之一百不可能再留在工部了,前一日侍郎拍拍李寂的肩膀说道:“李寂,以后再想找到你这样的抄录快手可就难了…”嘲弄之意尽在语中。李寂听了,乐在心中,脸上却依然平淡的样子:“大人过奖。”

 侍郎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前差点出不来:过奖?我没奖你呀…李寂还真是个傻瓜呀这一段轶事传出后,众人对李寂的评价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一晚,李寂喝了一瓶酒。那酒不好,辣得烧人,李寂才抿了一口脚步就浮了起来。对着月亮啦啦地哼起了小调。舌头有点大,那声音也听不清楚。不过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月亮都拉了块云朵遮住脸:太骇人了…笑得脸都扭起来了…

 传说中严于律己更厉以待人的皇帝言邑此刻正在睡觉。偌大的殿里燃着烛火,一点点轻微的光,幽幽暗暗的,被风一吹就慢慢晃动。空气中有微微的香气,是檀香的味道,轻轻地浮在氤氲里,添了一点厚重。

 皇帝从睡眠中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月光里,浮动着烛火的清烟。言邑翻了个身,所谓的龙床大而硬,所谓的皇城精致的没有一丝人味,想起烽火里的日子,言邑叹了口气。

 又梦见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夕阳如血,黄沙万里,铺到天涯尽头。有苍鹰在天空搏击,长长的尖厉叫声催得人断肠。可每每到那时,心中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所极目处,是我的天下。而今,对着一池冷月,怎不叫人怀念?那样漂浮的情绪只一瞬,很快的,言邑就闭上了眼,还能睡一会儿,虽然人已经不在战场,但每一天的生活还是如同作战一般,需要全力以赴。

 很多年前,母亲曾说过自己的性子太“好战”但是如果生活没有了战争和争斗,将会是多么的乏味啊。言邑沉沉地睡去。第二天,言邑上朝之时下令整肃各部。朝下众臣面面相觑,明白皇帝这次发难,是要将原来的旧党彻底清除。

 众臣之中,有神色激昂欲一展手脚者,也有眼神游移暗觉大事不妙者。命令下达的第三天,各部侍郎即将部下有渎职、劣绩的名单报上。工部自不例外。

 李寂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其实朝中之事于他并无多大关联,他虽惫懒,却无品,只是见习而已。

 可惜身边之人长吁短叹日夜不宁,弄得他的心情也好不了。原因当然是因为皇帝下达的那道命令,弄得人心惶惶,侍郎大人每天来回巡查的次数加了不少回,每回那双眼睛都如毒蛇似的左右扫视,谁都明白他是在找软柿子开刀。

 由李寂给人以“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其实就是没有利害关系,可有可无的人种这几日开始,他不得已被迫充当“多人知音”的角色。

 “侍郎大人一定会把自己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背啊…”说话的人是主事大人,原来侍郎大人的左右手,现在看起来可能会担任新职“替罪羊”一职。“这回官职肯定保不了了…”说话的大人是司长大人,主事大人的副手,有望与直属上司一起流放。

 “这回怎么办啊?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位抱怨的仁兄官职小了点,不过管的事可比较多,正七品督给事中大人。

 “这回完了…不知道人头会不会落地…”如此悲观的仁兄是从七品给事中大人。…拜皇帝陛下赐福,几日间李寂与工部诸位大人的关系激进,一时成了人人欢迎的知心弟弟李大人。

 李大人倾听之时下巴微垂,时时轻轻点头,双目中微有怜悯之色,加之无论什么话题同,事后问他李寂大人都会体贴地告之“忘了”于是人气急升。

 其实李寂在私墅中学习到的一大神功就是在别人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题时会自动处于“自我保护状态”所谓的自我保护当然是指睡觉,不过李寂已经修炼到了不需闭目便可熟睡,一等对方停止讲话就醒过来适时发出一时感叹词的地步。

 至于点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打呵欠的人颈骨少了支撑,当然会时不时小辐度活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