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白瑞玺企图心强烈,不但会参选到底,还会挟民意以自重,在党内凝聚一股新的势力与高层抗衡。有人则猜想白瑞玺受到黑枪恫吓,应该会从此转任党内公职,往决策幕僚方向发展。

 此外,有更多人认为白瑞玺之前因为赞成双边经贸协定条文通过的缘故,已经在党内被打成黑五类,即使参与初选,脱颖而出的机率也相当渺茫…即便各种传言开始扩散蔓

 延,然而白瑞玺真正的心意却没有人能够窥知。他的确打算参选,不过却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

 白瑞玺当然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一定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身处政坛,谁不想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谁不想踩着别人往上爬?谁不想掌握大权呼风唤雨?他不讳言,权力实在诱人,若是意志较不坚定、稍有动摇,很容易就会利欲薰心,因而陷入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政治游戏中无法自拔。

 然而,在经历了生死一瞬间的震撼后,白瑞玺对生命的体悟开始有所不同,尤其看到那么多民众毫不吝惜表现出对他的支持与热情后,他深深感到肩上的责任之重。

 而另外一个改变他更重要的因素则是那个始终默默关心着自己的男人,每当他想起那个男人温柔的笑容与因为担心自己而微蹙的眉头,他的心底就会忍不住泛起一丝带着痛楚与压抑的甜美…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每个人都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活,每颗热切跳动的心后面,都还隐藏着许多人的期待。因此,他身躯所背负着的,已经不再是他个人的企图与野心,而是更多人对于所谓串福的憧憬。

 如果没有一个和谐安定的社会,这些对于幸福的想望将没有买现的可能,所以,这才是他愿意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原因。

 身为在野党的国会议员,对于政府的监督往往会被刻意曲解成唱反调、扯后腿,或是为反对而反对,但是白瑞玺很清楚,这就是在野党的使命,或者干脆说是原罪吧,总之,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国家成为一言堂,毕竟难听的实话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而他并不介意扮黑脸。

 这种坚持相当不讨喜,白瑞玺自己也明白。无论在党内或是在政坛的定位,自己似乎总是被外界认为是一个桀骛不驯、我行我素的新生代。

 虽然他的才能早已普遍受到肯定,但是高层还是难免担心他会爆出什么出人意表的言词或批评,因而对这位后起之秀忧心仲仲。对此,白瑞玺也常常在心里自嘲自已是“有功无赏,打破要赔”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不是那种受到压力或挫折就想放弃的人,无论是工作,抑或是爱情,他都不愿意轻易退缩。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让白瑞玺感到迷惑与困扰,那就是他与父亲白琨的互动。枪击事件让旅居国外多年的白琨闻讯后立即赶回国内,探视身受重伤的白瑞玺。

 而在白瑞玺手术后昏睡的那几天,白琨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儿子身侧,片刻不敢离去,最后还是严灏苦苦劝说,白琨才勉强答应先返家阖眼小寐—番。

 这些事情都是严灏告诉他的,他当然知道严濒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了要解开他们父子俩的心结,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敞开双臂去拥抱这个他曾经怨恨的父亲。

 在他最渴望父亲的爱时,他遭受到的却是残酷无情的冷落,父亲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而母亲、姐姐与自己,似乎被一层透明的膜隔离在世界的另一头,就算努力伸长双手想要触摸、试图想要感受一丝

 亲情的温暖,最后却只能落得心被伤透的下场。有着这样过去的父亲,叫我怎么能够去爱?然而,不知是否为了弥补过去的一些缺憾,白琨这段时间都一直留在国内,有时候还会到家里造访。

 不过,偶尔几次在家中撞见父亲,白瑞玺也只是冷淡地刻意避开,白琨对儿子的态度也被迫客气得仿佛两人仅是点头之交。

 一想到今晚严灏又邀了父亲到家巾共进晚餐,白瑞玺就忍不住想叹气。其实他很想告诉严灏不哥白费力气了,因为现在的自己根本还没办法接纳父亲啊!

 但是,只要一看到严灏恳切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只要是严灏决定的事情,他实在很难说不,而这种情形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明显到连白瑞玺也开始感到不安…

 捧着厚厚的国际贸易法条文,瞪着书页,白瑞玺心里想的却早巳不是书里的文字。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办公室里,五、六位研究助理都在忙着手边的工作,只有那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注意到老板的不对劲。

 她敲打着电脑键盘修改提案内容,唇边不经意地扬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那种充满自信的神情,竟与她平时羞涩的形象难以连结。

 结束一天的忙碌行程后,白瑞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家,却在公寓楼下不经意碰见父亲白琨。白瑞玺原本想要装作没看到、闪身就自个儿上楼去,但是白琨却叫住了他。

 “…瑞玺!”白琨喊了他的名字。这一声叫唤让白瑞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感觉得出父亲的声音里竟有种过分压抑的颤抖,而那种必须刻意掩饰自己情感的矛盾情绪,他现在竟是能够了解的…父亲的声音里,藏着期待却又担心遭受拒绝的心情。

 于是,白瑞玺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父亲,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紧绷忧虑逐渐转为放松宽心,然后,他和父亲一起搭电梯上楼。

 电梯里的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尽管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亲密,较常碰面也只是这阵子的事情,但是父子毕竟还是父子,天生亲情的羁绊与隐隐的默契还是依旧存在。

 打开门走进客厅后,闻声自厨房走出来迎接的严灏自是难掩惊讶,他没有料到白瑞玺竟与白琨同时出现。“啊,快请坐。”严灏往围裙上抹了抹手,开始在客厅里张罗着茶水书报:“您先坐一下,晚餐很快就煮好了…”

 “…你不必忙,这边我来弄就好,”正当严灏准备开始泡茶时,白瑞玺却走过去、一手接过了茶壶与茶叶:“你不要太累了。”

 白琨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一抹不解的神色。一向不给严灏好脸色看的白瑞玺,现在的口气却忽然变得温和客气了起来,语调中竟连一丝烟硝味也无…而且,他知道,主动要求帮忙做家事也不太像白瑞玺一贯的作风…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这个高傲冷漠的儿子?

 白琨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儿子身上这股气焰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几乎是如出一辙啊…他们同样都有一颗不愿服输的心以及对理想的执着,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毫无包袱地在政坛闯荡,就算已经成家也无法阻挡他渴望飞翔的心,然而,儿子却和他不一样…他感觉得出“白琨的儿子”

 这个头衔让白瑞玺多少都有压力,太多人会把他们父子俩拿出来比较,因此,白瑞玺不管做什么事都难免有所顾虑、绑手绑脚。

 这对白瑞玺是不公平的,因为白瑞玺的政治才华并不下于自己。在白琨的印象中,他其实不太记得白佩玉与白瑞玺姐弟俩成长的每个阶段,即便他们是他仅有的一双儿女,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却始终连他们的生日都记不住…他知道自己这对儿女生得漂亮又聪明、人见人爱,但是,要他说得更多,很抱歉,他真的说不出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当年那对老是喜欢绕在妈妈脚边玩捉迷藏的小姐弟已经长大了,然后,在命运之神带走了佩玉之后,瑞玺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少言、孤高淡漠…活到这把年纪,他终于明白,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迫不回…蓦然回首,原本应该是幸福甜蜜的家庭,现在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而身边唯一的儿子怕是根本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了吧…

 有得必有失,白琨知道现在自己正在付出代价。白瑞玺泡好茶后,他将茶水倒好、摆在父亲面前。

 白瑞玺一句话也不说,便迳自看起了手边的杂志。白琨并不介意儿子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反而讶异于白瑞玺的举动…儿子破天荒地愿意替他倒茶,其实已经令他感到受宠若惊了!

 白琨慢慢地喝着茶,视线则始终停留在儿子的身上。他忘记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了…瑞玺英气勃发的剑眉与有着锐利目光的眼眸像极了自己,而他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优雅嘴唇则是像他妈妈多一些,此外,他细致俊秀的脸型则根本就是他妈妈的翻版啊…在孩子的身上看见了他挚爱妻子的身影,这该是多么伟大又多么令人感动的神迹!

 而在这一刻,白琨知道自己真的对妻儿亏欠了太多,这份亏欠,不知用他的余生是否足以偿还得尽?凝视着白瑞玺俊美的侧脸,白琨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来吃饭吧!”严灏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的寂静。走进餐厅,餐桌上简简单单摆着四菜一汤,都是家常的口味。

 坐定后,三人默默地开动,白瑞玺明显感觉出严灏一直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是他本身倒是一点也没有闲聊的兴致。

 因为平时工作忙禄的关系,严灏并不常下厨,做菜也非他擅长,只是有时心血来潮,他还是会亲自煮顿饭来吃,顺便趁采买的机会上市场了解一下菜价,毕竟负责农业贸易谈判的人,焉有不知菜价的道理?对严灏来说,会接触锅子铲子这类厨具,其实都是白佩玉的关系。

 两人婚后,小俩口偶尔也想自己下厨煮些家常菜,于是,白佩玉负责掌厨,严灏则是跟在一旁递盐递油、七手八脚地帮忙,不觉间也跟着学了几道拿手菜。

 严灏并没有料想到,现在,做菜竟会成为他怀念白佩玉的另一种方式。“口味还可以吗?”轻轻放下碗筷,严灏有点不安地问道。“嗯,很好吃,”

 白琨微微一笑:“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是啊,很熟悉,”不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白瑞玺很快地接口说道:“…像姐姐做的菜。”

 就在白瑞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严灏与白琨都低下了头。白瑞玺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充满罪恶感的得意,因为他知道他这句话准确无误地伤到了父亲,父亲对姐姐的去世始终难以释怀,这一点他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