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玺苦笑了一下,开始烦恼该如何处置民众的过度热情。“…白、白议员?!”忽然间,一声惊呼传入他耳中。听到声响,白瑞玺转头看向门口︰“…早安。”

 走进来的是白瑞玺其中一位研究助理,孙嘉璇,一个扎着马尾、清秀可人的年轻女孩。她今年六月才刚刚从政治研究所毕业,在校学业成绩非常优异,对政治议题也有很强的敏锐度,三个月前她来应征白瑞玺国会办公室的研究助理,并且靠着她的专业与热忱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白瑞玺问道。“我…我想早一点来整理信件和传真…”大概是没想到会碰上白瑞玺,她支支吾吾地说道︰“不过,白议员…你原本不是预计后天才要回来吗?”

 “反正我已经痊愈了,也不差这一两天。”白瑞玺淡淡说道︰“对了,这些信件跟传真都是你帮我整理的吧?谢谢。”

 “不…不客气…”她低下头,不敢直视白瑞玺的眼睛。一般部属看到上司多少都会有点不太自然,因此,能不见面最好就不要见面,以免老被上司挑毛病,或是被交办一些棘手的工作。

 不过,显然孙嘉璇敬畏顶头上司的情结比较严重,虽然担任白瑞玺的研究助理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她在单独面对白瑞玺时,讲话偶尔还是难免结结巴巴。白瑞玺一边拆着信一边随口问道︰“你吃过早餐没?要不要一起去…”

 “──不必了!我、我要去查资料了!”还没等白瑞玺把话讲完,胀红着脸的孙嘉璇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虽然对孙嘉璇的举动感到不解,但是白瑞玺也没有再追问,决定就随她去好了。坐在办公桌前,白瑞玺舒了一口气,他向后仰、把背脊贴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这两个月他真是快要闷坏了。在他受到枪伤后,光是动手术、等待伤口愈合、卧床休养…等等,大概就花掉了两三个星期的时间。

 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医师就是不肯答应让他提早出院,害他只能像一只被困在兽栏里的狮子一样,每天焦躁不安地在医院里来来回回晃荡。

 三个星期过去,好不容易可以出院返家,但是,白瑞玺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回到了另一个牢笼。那个男人管他管得很紧。他老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一下子怕白瑞玺刚动完手术、身体虚弱容易受凉,一下子怕白瑞玺乱跑乱动会牵扯到伤口,一下子又怕白瑞玺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总之,过分担忧白瑞玺的结果,就是那个男人每天都要照三餐从办公室打电话回家查勤,确定白瑞玺还好好地在躺在床上休息静养。

 其实,依照白瑞玺这种静不下来、又天生反骨的个性,他根本不可能乖乖听话躺在床上休养,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伤心失望的表情,也不想再让那个男人痛苦自责了…所以,白瑞玺只好勉强自己尽量待在床上休息,而且不能漏接任何一通查房的电话,以免辜负他特地在床头加装电话分机的一片苦心。

 白瑞玺并不是没有向那个男人抗议过,叫他不要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在管教,但是那个男人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温和地微笑着,然后又径自买了一堆补品和维他命,不厌其烦地再三提醒白瑞玺千万要记得吃。

 虽然白瑞玺觉得那个男人有时候真的有点唠叨,但是,白瑞玺必须承认,被他这样无微不至地细心照顾着,自己居然会有一种安心、甚至是幸福的感觉。

 所以,这两个月似乎也没那么灰暗。请了长假在家里养伤,即便没有沉重的公务缠身,但是白瑞玺并没有跟着闲下来,他每天还是会研究法案与条文,并且大量阅读报章杂志,避免自己和外界脱节。

 不过,在认真准备工作之余,白瑞玺倒是多出一些时间可以好好思考某些困扰他已久的难题,例如,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也许要从他拒绝警方的二十四小时保护开始说起。堂堂一位国会议员居然在国会大厦广场前遭到枪击,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而且,这么做无异是对警方公权力的公然挑衅!

 于是,在白瑞玺重伤住院的时候,重重警力不分昼夜在医院附近戒备着,深怕一个不慎,就会让杀人未遂的凶手再度有机可乘。

 在白瑞玺即将出院前,虽然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警方还是打算拨几位员警充当他的贴身保镳,专门负责他的个人安全。

 只不过,这个提议在被白瑞玺得知后,立刻就被他一口回绝了。表面上白瑞玺是不希望再因为个人因素劳烦警方,因此婉拒这份好意,但是,事实上却是白瑞玺藏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别人发现的秘密──

 因为,身为在野党鹰派国会议员的白瑞玺,竟然和自己的政敌、执政党鸽派的中央政府官员严灏共居一室!如果警方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漏地保护自己,那么,这个秘密根本就是纸包不住火了!而白瑞玺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两年多前,白瑞玺从海外学成归国,继承了父亲白琨的衣钵,同样投身政坛、参与国会议员的选举,后来并以二十七岁之龄高票当选,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会议员。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借住在自己孪生姐姐白佩玉与姐夫严灏的家中。只不过,在姐姐因为气喘宿疾复发猝逝后,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和严灏了。

 主张激进改革的白瑞玺一向厌恶中庸温和的保守派份子,例如鸽派的政府官员严灏就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对象之一。

 不可否认的,白瑞玺与严灏最初对彼此都有过一些负面的情绪,例如憎恨、嫉妒与不满,不过,由于两人都拥有同样崇高的政治理想,也愿意为大局着想、放下政党之间的成见携手合作,最终误会还是得以冰释,并决定让之前的恩怨就随时间烟消云散。

 对白瑞玺来说,既然怀抱着相同的理想,严灏就不可能会是他永远的政敌,他也不想再把严灏当成敌人看待。而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则是,白瑞玺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严灏这个男人了…

 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自己能够对严灏坦承内心真正的感觉吗?自己有勇气吗?对方又能够接受吗?最重要的是,两个男人…也有相爱的资格吗…

 睁开眼睛,白瑞玺不禁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工作的时候就不应该再想这些事情,白瑞玺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于是,他挺直身躯,从身边的书架上取出助理为他准备的剪报资料,开始专心阅读了起来。

 风中微微捎来凉意,窗外的景象已逐渐萧瑟。已经十二月了,明年四月国会议员大选即将来临,现在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的政坛,事实上则是暗潮汹涌,有意参选者早已开始私下运作、巩固势力,运用各式各样的人脉与手段,积极展开布桩固票与角力之战…政坛中权力的微妙平衡因为大选即将到来而面临倾斜,各派系人马之间由来已久的不满与积怨也随时可能引爆…山雨欲来风满楼。国际投资贸易局六楼,副局长办公室。

 “副座,你最近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嘛!”趁着拿公文给严灏签的空档,欧阳衡问道︰“…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噢,还好吧,”侧着头看向自己的机要秘书,严灏想了想后回答他︰“也许是因为他康复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也不必像之前花那么多心力照料他的缘故吧!”“…你指的是白瑞玺议员吗?”愣了愣,欧阳衡问道。

 “嗯,”严灏点点头,唇际绽出一个温暖的笑靥︰“他应该后天就可以销假回去工作了…总之,他没事就好。”

 “副座,你这样讲就不对了,”看到严灏终于面露轻松神色,欧阳衡忍不住拿他来开玩笑︰“大家都知道,政府官员最怕的就是国会议员,现在议会又多了一个要找你麻烦的人,你怎么还高兴得起来啊?”

 “哈哈,说得也是!”严灏被欧阳衡逗得笑出声来。“不过,真没想到副座你那么关心白议员…”欧阳衡正色问道︰“你们之前不是有过一些不愉快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欧阳,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局里的双边经贸协议多亏白议员的帮忙,不然大概早就被在野党全力封杀了吧。”严灏认真地说道︰“而且,再怎么说,他都是佩玉的亲弟弟…我理所当然要照顾他啊!”“嗯…”欧阳衡接着又说道︰“可是啊,副座你每天下班以后还要到白议员家里去探望他,也是满辛苦的呢!”

 “不会啦,怎么会辛苦…”严灏有点勉强地笑了笑。他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其实白瑞玺就跟自己住在一起呢?!欧阳衡离开办公室后,或许是忙了一整天也有点疲倦了,严灏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旁眺望着远方。

 放眼望去,城里的摩天大楼栉比鳞次,就像合十的双手虔诚地朝天际膜拜。而首都的天空往往都是一片雾茫茫、灰蒙蒙的,就像他现在一样,似乎被浓雾层层包围,怎么也找不到心的方向…

 现在的自己,虽然在午夜梦回之际仍旧会因为失去白佩玉而感到悲伤,但是,他不讳言,时间的确是疗伤的良方,当初那种椎心刺骨的哀恸已经渐渐抚平,他慢慢回忆起该如何微笑、该如何快乐,以及该如何保持心中的希望。

 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对佩玉的离去逐渐释怀是一回事,要敞开心胸再重新去爱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他明白,自己心里的那个缺口将会就这么空着,不可能再补回来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而他无力阻挡…自己不可能再这么不顾一切、情愿失去所有也无所谓地爱着一个人了…因为,他已经伤得太重、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个小小的打击了啊…他不是一个没有爱的人,他只是无力再付出、因此也没有资格去承受爱而已。然而,这却是更可悲的一件事。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严灏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家。

 话说严灏每天一进家门后,反射动作就是去看看白瑞玺有没有好好地躺在床上静养。不过,当严灏把头探进白瑞玺的房间,发现他并不在房内时,严灏着实紧张了一下。

 不是已经交代过他应该待在家里休息,不要随便跑出去吹冷风吗?怎么人会不见呢…正当严灏忧心忡忡地准备打手机找人时,大门口却传来了掏钥匙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