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野党议员可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他们炮火集中,字字带针、句句带刺,不断对严灏的报告内容提出质疑,其中,攻击火力最猛烈的要算是白瑞玺了。

 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家伙还真是有备而来啊…虽然严灏在国际谈判桌上经验丰富,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是可不能把白瑞玺和一般的对手相提并论!首先,光是气势,白瑞玺就足以压倒绝大多数的官员了,他的目光炯炯、言词锋利,并且充满了自信。

 再者,他质询时一向准备充分,举证历历,把官员逼到哑口无言是常有的事。所以,如果有官员大意轻敌、倚老卖老,或是看他年纪轻轻而打算对他打官腔含混带过,肯定会落得被训到落花流水的凄惨下场。

 “严副局长,我想要请教你,你难道不认为农产品的对外开放门槛过低吗?这样是不是会造成进口农产品大举入侵,损害我国农民权益?”

 “我认为农产品只是被你们当作谈判的筹码而已!农民的收入已经够少了,请不要如此糟蹋我国的农民!”

 “我真的很怀疑,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到底有没有真正下乡去看过农民是如何在烈日下挥汗工作?然后,他们辛勤工作一整年之后呢?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有!

 在原产地,连贱价也卖不出去、送人也没人要的蔬菜水果只好一车一车载去丢掉、载去喂猪!不过,最奇怪的是,首都这边的大盘商、中盘商却可以获取暴利!你们官员有没有试着去改善这样的问题呢?你们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情形发生,然后却什么也不做?!

 而现在,最可恶的是,你们居然还想要大举开放进口农产品低价攻占国内市场!请问你们到底有何居心?!”

 “除非贵局立刻修正农产品进口的门槛,否则就算谘商完成,我们国会也是绝对不会认可这项谘商成果的!你们若敢一意孤行、不愿体察民意的话,历史绝对会记上一笔的!有道是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你们这么做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每个议员有十二分钟的时间可以质询,白瑞玺滔滔不绝,几乎没有留什么余地给严灏辩驳,他慷慨陈词,于情有凭、于法有据,一般官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严灏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国际谈判会场上纵横多年的他,完全不同于白瑞玺得理不饶人的强硬态度,他总是以退为进,用他温和有礼的说话方式步步进逼。

 因此,在国会里的这场质询,气势上当然是白瑞玺略胜一筹,不过严灏倒也论述得言之成理,让人心服口服,实际上两人还是战成五五波。

 “…如果没有临时动议的话,散会!”主席敲下议事槌宣布。白瑞玺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从严灏身边快步走过,连正眼也没有瞧他。

 而严灏则是在局里两位组长的陪伴下离开议场,随即驱车返回局里。虽然严灏一直都很镇定,今天的质询也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但是白瑞玺的严厉指责在他心中仍迟迟挥之不去。

 坐在办公室里,严灏越想越生气,而且他认为白瑞玺完全不把他身为官员的专业摆在眼里!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完全不留给自己任何情面!白瑞玺真的是太过分了!要不是他不愿意挑起府会争端,他早就不顾一切跟白瑞玺对骂起来了!一想到自己要跟这种人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严灏就烦恼得头痛欲裂。

 “副座?”正当严灏心烦意乱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欧阳衡的声音。“欧阳,什么事?”严灏问道。“呃,有访客找您。”欧阳衡的声调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点紧张。

 “是哪一位?”严灏抬起头。“呃…是…”欧阳衡谨慎地回答“…是白瑞玺议员。”严灏吃了一惊。白瑞玺居然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啊!继上午炮火猛烈、令他心情大坏的质询后,那家伙居然还…“我在忙,没办法见他,请他回去吧!”

 深吸一口气,严灏做出了决定。“可是,白议员说他一定要见到你,否则他不肯离开…”欧阳衡向他解释。

 “那么就让他等吧。”严灏语气坚决。“副座…”欧阳衡很为难。这…他要怎么向白瑞玺解释啊?!“我不见他。”说完,严灏低下头,继续翻阅桌上的公文。就这样,严灏的办公室大门紧闭,拒绝任何访客,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下午六点多,欧阳衡又敲了他的门。

 “副座,你今天晚上要留下来吗?”他问道。“嗯。你先走吧!”严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专心收发电子邮件。

 “可是…”欧阳衡的口气略带犹豫。“我知道钥匙放在你桌上,我会锁门的,你先走吧!”严灏催促着他。“不,我是想向副座报告…”欧阳衡轻轻叹了一口气“白议员还在外头等着。”

 “他还在?!”听到这句话,严灏猛然转过头来,脸上的惊讶神色一览无遗。“是,他一直都没离开半步。”欧阳衡回答。“那家伙…”

 严灏紧皱起眉头,停止了手边的工作。“你还是不见他吗?”欧阳衡苦笑。严灏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白瑞玺进来了,毕竟他不能总是挡议员的驾。

 因此,在漫长的等待后,身穿铁灰色西装的白瑞玺提着公文包,笔挺地步入严灏的办公室,他浑身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自信光芒,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冷淡的微笑。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阖上办公室的大门,严灏的口气不是很客气。白瑞玺没回答,只是径自在严灏的办公室里四处走动,并且对室内的摆饰提出很多意见。

 “这是什么?”走到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白瑞玺看到了某样东西。“行军床。”严灏回答他。“做什么用的?”白瑞玺又问。“睡觉用的。”严灏瞪了他一眼。

 “…看来两个人睡好象太挤了一点。”白瑞玺喃喃自语。“你说什么?”严灏似乎没听清楚。

 “没事。”白瑞玺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熬夜加班的时候可以用。”严灏正色回道。听到这样的回答,白瑞玺的心竟然隐隐抽动了一下。想了想,他改变心意,于是,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写满笔记的纸交给严灏。

 “这…”接过那张纸,很快速地扫视过一遍以后,严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白瑞玺摇摇头。“你今天质询的时候还没骂够吗?还需要写这些侮辱人的东西吗?”严灏似乎对那张纸上面的用字遣词很有意见。

 “我只是怕你忘记我今天上午所提出的宝贵意见,所以才帮你重新整理了一遍而已。”白瑞玺若无其事的语调反而令严灏更加气愤。

 “我不需要!”严灏在盛怒之下当着白瑞玺的面撕掉那张纸,并将碎屑扔进字纸篓“白议员,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之外的,白瑞玺居然丝毫没有愠怒之色,他只是深沉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对了,”他在打开门走出去的前一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折伞放在严灏桌上“…你今天没有带伞出门吧!外面一直在下雨,到半夜可能都不会停吧!”

 严灏楞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白瑞玺就离开了。严灏拉起办公室的百叶窗,屋外的确是下着倾盆大雨,天色暗沉。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白瑞玺孤零零的身影独自走进室外的滂沱大雨中,没有撑伞。难道,他把自己的雨伞…?!不!不可能的!他那种人…怎么会…?!

 他看见白瑞玺召了一台出租车离开了,他并没有回头。雨越下越大,车子越开越远,严灏伫立在窗边,渐渐地,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他其实并不在意。淋雨淋得浑身湿透,白瑞玺看起来却并不愧狈。他有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即使外界的环境再怎么恶劣、再怎么严酷,他总是可以冷静面对,他就像一株挺立在冰天雪地中,兀自绽放幽香的寒梅。

 回到空荡冷清的家,白瑞玺用冰凉的手指快速脱去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物,进入浴室冲热水澡。

 在热水温暖的包围下,白瑞玺缓缓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现在已经濡湿,柔顺地贴在他的前额上,冷酷的脸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紧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

 为什么要把雨伞留给严灏?白瑞玺其实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与其说有什么理由,倒不如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吧…而将那一张纸交给他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当时心里的一阵震动。

 会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的官员,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严灏在办公室放行军床又如何呢?自己不也常常熬夜加班,然后就直接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吗?明明…明明严灏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也会做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在看到行军床的同时,心脏还是会猛然一震呢?

 白瑞玺甩甩头,不愿继续想下去。冲完澡,吹干头发,白瑞玺穿着浴袍,斜倚在客厅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收看电视新闻。其实他没有认真在看新闻。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今日的新闻,将成为明日的历史”不过,对白瑞玺而言,今日的新闻到了明日就成为垃圾!大多数的新闻都没有保留超过一天的价值,尤其是政治新闻。

 他觉得很可笑,媒体常常沦为政客操弄的工具而不自知,政治新闻每天净是报导政客的漫天谎言与恶意攻诘,就像是他们的传声筒似的,这样的新闻真的能够称作“新闻”吗?!看到这种没营养的报导,每每让身为政治人物的白瑞玺不禁失笑。

 所以,白瑞玺只是开着电视,把电视机的声响当成背景音乐,让这间孤寂的屋子多少有点人气。电视机上面原本放了好几个相框,里面都是白佩玉去年到东欧自助旅行时所拍的照片,但是现在为了避免触景伤情,这些相片已经被严灏收起来了。

 自从姐姐离去以后,家里就失去了生气。以前,虽然因为严灏的关系而不常返家,但是姐姐每天总是会固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

 现在,姐姐走了…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再也看不到她温柔包容的笑靥,再也吃不到她亲手炖煮的爱心羹汤…这样的家,还能够叫做“家”吗?白瑞玺清晰而深刻地回想起姐姐出事的那一天…

 那真是再恐怖也不过的画面…那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白瑞玺特别心神不宁,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研究一项贸易草案的,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待在办公室里让他心烦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