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今晚无月,蔚蓝大海渐渐陷入无边窒息的幽暗之中。站在冰冷的沙滩上,凝神细听,“哗哗”海浪声,还在那一遍一遍的回响着。

岛上的别墅,依旧伫立。二楼橘的卧房窗帘未拉,里头明亮一片,灯光不小心洒了出来。橘坐在桌前,身影在窗边闪烁着,眼睛上带着显微镜,手边满是工具,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此时正板着脸专心致志的修复她最宝贝的手术娃娃,而身后的架子上则陈设着一排排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器官标本,夜幕下显得不寒而栗。

一楼尽头的房间,窗帘紧闭,昏黄的光线从窗户缝隙边小心翼翼的透出来,带着一丝感伤,晕着一股黯然。

几个小时前,麻醉消退,云宋迷迷糊糊醒了,醒来的时候她没有喊痛,更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她似乎在思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没过多久又昏沉的睡了,来回反复几次,最终体力不支加上术后疼痛,沉睡后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柔软的大床上,她静静的躺着,没有一丝活力,没有一点动静,像即将凋零的花,似快要消融的雪。即便睡梦中,她的眉头也从未平缓,总是微微泛起皱褶,元鹿抬手轻轻的抚平她的眉,可无论抚平多少次,都不管用。梦中的她也在痛吧,也在无声的呐喊吧,也在心碎的哭泣吧……

床头灯朦胧的萦绕在元鹿的身上,他坐在床边,双手紧紧的攥着云宋的手,左手上缠绕的白色纱布在灯下显得格外扎眼。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的脸,妖孽的眼眸带着抹不开的雾气,眼眶也红的不像样,脸颊上一道道来不及擦拭的泪痕,清晰的烙印着,撕裂着。

他不知疲倦,时不时低声呢喃着。那些想对她说的,那些想让她听的,那些想让她听可又不敢的,那些想说可又说不出口的。

“白云宋,我一直以为我最害怕的是你离开我,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最害怕的是失控后的自己……那个元鹿竟然真的会狠下心去伤害你,他把对你的爱变成伤害你的借口,呵,是不是很荒谬!要是你知道了,肯定会害怕吧,不,你什么都不怕,会厌恶对不对。一个精神病你怎么可能会将他留在身边呢,你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的……我记得你说过,止损最好的方法就是及时抛掉。”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不救我,那我们会是什么样。你肯定会幸福吧,罗熙帮你生个孩子,然后你娶他进门,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慢慢变老,度过此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我纠缠着……你也在后悔对不对。而我呢,要么幸运的死在那天,要么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可若活着,我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呀……没有你的人生……没有你。”

他的呢喃愈发颤抖,无声的哽咽慢慢转变成嘴边蔓延而出抽泣。泪再次夺眶而出,一颗一颗,覆盖上原有的泪痕,滑落尖细的下巴,滴在云宋的手背上。

云宋手指微动,好似那灼烧心脏般的悲伤戳痛了沉睡中的她。

“漂亮姐姐,你这几天只能吃流食,不过放心,元哥哥的手艺超好的。这粥他熬了好久,细糯绵软,入口即化,我想吃一口他都不让的,说只给漂亮姐姐吃。”橘端着一碗咸粥,盈盈欲笑的在云宋面前晃荡来晃荡去,喋喋不休道。

面对橘的喋喋不休,云宋置若罔闻,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愣神。

橘抿了抿嘴,将粥放在床头,坐到床边背对着云宋,道:“漂亮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云宋继续沉默。

而橘则抬头望向窗外的天,天很蓝,没有一缕白色,静谧到连风都不曾来过。她弯起嘴角,轻描淡写道:

“从前有个小男孩,性子乖张叛逆,成天嬉皮笑脸,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小痞子,可却没人发现那双嬉笑的眼睛里其实没有一点笑意只有冷漠和疏远。直到十二岁那年他突然发疯,差点伤了一个小女孩,家人带去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何时患上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这种病发作时,患者无法控制,尤其是触碰到他心里最痛的那个点的时候,严重的话还会有很强的自杀倾向,自然伤及旁人。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病情被药物控制的很好,而且某一天,他身边的人突然发现,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眼睛竟然开始发光了,甚至有了爱。原来他找了一个人,一个他心心念念很久的人,一个能让他主动打开心扉去接近的人。可是在前段时间,他第二次失控,割了腕,差点送命,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但他眼里的光却在慢慢消失了,如同被深渊缠绕住一般无法脱身。而昨天,第三次失控,伤了他宁愿死也不愿也不能伤的人……真是成是她,败亦是她。”

“漂亮姐姐,我知道,元哥哥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不能原谅我支持你。本来嘛,爱你只是他自己的事,你即便不回应不接受,都没错。若你的心对他毫无感觉,那橘在这里想要拜托你,请你婉转的推开他,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世界,更不要给他一丝的期盼。可是……若有一点点的感觉,一点点的喜欢,可不可以也请求你,给他一次机会。”

一人躺着,一人坐着,空气慢慢静默了下来,除了点滴滴落,其他的万籁俱寂。

“能,扶,我起来嘛。”半晌后,云宋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一字一顿,艰难的从喉管里发出了声音。

橘眉头一挑,得意的咧开嘴,但又赶忙迅速收起,故作镇定。她转身想扶起云宋,可余光却瞥见了躲在门口的元鹿,他露着半个身子,眼睛注视着床上的云宋,眉宇间散发一丝胆怯和惆怅。

橘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进来。元鹿眼眸一动,抿着嘴缓步走了进来,脚步拘谨略显可爱。橘强忍着笑意,命令道:“元哥哥你来的正好,我突然想起来我那有个药没配好呢,你来伺候漂亮姐姐吃饭吧。这几天呢,我就认命你为漂亮姐姐的贴身护工,照顾好我尊贵vip患者的饮食起居,要是没照顾好,我这个主刀医生可是要生气的。”

元鹿偷瞄了云宋一眼,嫌弃的对橘摆了摆手,“废话这么多,去吧。”

橘咧开嘴小跑着到门口云宋看不见的地方,对元鹿比了一个“3”的手势,然后无声的用唇语道了一句,加油。接着便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从外头将门带上了。

元鹿别扭的站在床边,四下张望了几秒,最后终于有勇气看向云宋。云宋不知何时将眼睛闭上,只剩卷翘的睫毛在空中煽动着。

“那什么,我,我扶你起来吧。”元鹿不自然的开口,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

像抱着易碎的娃娃,全过程元鹿都格外谨慎和温柔。拿起碗,舀一勺,细心的吹了吹,喂到云宋嘴边。可云宋却微微躲开,闭上了眼,拒绝进食。

元鹿屏住呼吸,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柔声劝慰道:“这个粥是你喜欢的口味,一天没吃饭了,怎么可能不饿,吃一口吧,好不好。”

“没胃口,出去。”云宋冷声道。

元鹿咬着下唇,将勺子放下,佯装冷言冷语的激将道:“白云宋,你生我的气我没意见,可是你不觉得用自己的身体来惩罚我的错误,很愚蠢嘛。”

云宋沉默,没有回应。

元鹿低垂眼眸,看着手里的粥,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不想听见我的声音,可是食物又没罪,你说过的浪费粮食天诛地灭,这粥若你不喝,那我定不会让任何人喝,最后只能丢进垃圾桶了。只能可惜了这大米,这肉沫,这蔬菜泥,以及各式各样的好料。”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云宋,眼眸一转,佯装窃喜道:“不过如果你不吃,那是不是就说明我在白教授心里的位置已经超过这食物的分量了。那是不是也说明了,你爱我已经超过罗熙了!”

“我不吃蒜。”云宋转头,盯着他,冷声道。

元鹿抬眸对视上她,眉眼中闪烁着藏不住的宠溺,“放心,葱姜蒜都没有。你不喜我知道。”

他说完便重新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云宋嘴边,可云宋突然抬手接过了勺子,漠然道:“我有手,自己来。”

元鹿唇边弯起一丝弧度,故作小气道:“也行,但你别打倒床上哦,这被套可都是真丝的,金贵的很。”

云宋吃了一口,不屑的撇了撇嘴,轻声吐槽,“还不如棉来的舒服。”

望着她的侧颜,元鹿看痴了,可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好吃嘛,好吃的话我天天给你做。”元鹿期待的问着。

云宋用纸巾擦了擦嘴,面无表情道:“一般。”

元鹿点了点头,可余光却瞥向一旁空空如也的碗底,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笑意。“既然这样,那我下次换另一种吧,想吃皮蛋瘦肉粥还是排骨三鲜粥。”

云宋惊讶的转头看向他,不由的质疑道:“你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还做的如此,如此还行。”

看着嘴硬的云宋,元鹿嘴角噙笑,意味深长道:“少爷怎么了,不也终是要嫁人的嘛。当然了,在这个时代像我这样赚得了钞票,烧得了好菜的男人的确不多了,如果错过那可真是莫大的遗憾呀。”

云宋收回目光,不接他的话,反而冷声道:“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你现在需要休息,睡一觉吧。”元鹿假意听不懂,岔开话题,俯身想将她扶下去,可却被云宋给抓住了手腕。

云宋凌厉的对视着元鹿,语气极为严肃,“元鹿,我不想惹麻烦,我现在需要手机给罗熙和同事报个平安。你应该知道吧,你现在的行为如果被人知道了,后果会有多严重,那不是你能承担的了的。”

元鹿看向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度不小。他眼眸一转,唇边勾起一丝邪魅的笑,眼眸凝视着云宋,雀跃的肯定道:“你在担心我。这个时候,你最先考虑的居然是我!”

云宋一愣,甩开他的手,看向别处,僵硬的驳斥道:“年纪不大想法挺多,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和你无关。”

看着云宋不太自然的神情,元鹿暗暗的收起小兴奋,喃喃道:“我想法的确不少,不过都只对你。”这语气里居然还藏匿着一丝小羞涩。

云宋抿着嘴,轻咳了一声,向他伸出手,“别废话,手机。”

望着云宋的手,元鹿酸溜溜的撇着嘴,道:“好,我去拿给你,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父女俩担心。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呀。”

云宋疑惑的看向他,“什么,父女俩?”

元鹿僵硬的抓了抓脖子,别扭道:“不是吧,这才几个月就能验了?看来是个男孩。哎呀,反正不管是男是女,都和我没关系。你别扯开话题,就说吧能不能考虑考虑答应我一个要求。”

云宋眉头微蹙,心头思虑了一番,突然有些明了的舒开了眉,道:“说吧,什么要求。”

元鹿直截了当的开口道:“给我一个孩子。”

云宋瞳孔一缩,眉头再次紧紧的蹙起,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我知道!不就是让你给我一个孩子嘛,那么小气干嘛。”元鹿嘟起嘴转过头,他似乎是怕云宋发现他的窘迫和脸颊不由飞上的红晕。

听着他任性的话语,云宋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才二十岁。”

元鹿咬着下唇,微微转头,用余光撇着云宋,低声道:“足够了!老人不是都说过嘛,越早生越能父女平安。而且你想想呀,有两个男人心甘情愿的帮你生孩子,这肯定效率高嘛,说不定一年抱俩都有可能,你可是占便宜了呢,别一副吃亏的样。”

“胡闹。”云宋呵斥了一句。

元鹿顿了顿,突然转过头,哀怨的低吼一句,“难道在你白云宋眼里,我元鹿就只是那种只会闹腾长不大的孩子嘛,我成年了!才是小孩呢!”他说完便气呼呼的转身往门口走去。

可这时身后却飘来了云宋的一句话,“元鹿。那天……我不悔。你的命好好珍惜,为了那天的我,也为了……那天的你自己。”

元鹿全身一颤,缠着纱布的手慢慢的攥紧,最后哽咽着勾起了嘴角,什么表示也没有,就走出了房门。

看着元鹿消失的背影,云宋转头看向窗外的大海,突然刺骨的冷如针尖般戳进她的心底最阴暗的部位,她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无声的怅惘着,

‘你可知,若那天没有救你,我的人生只怕会就此停在那无休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你所说的幸福结局又何从谈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