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消散,月上树梢,周年庆落下帷幕,校园慢慢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落满彩色枫叶的柏油路上,湿哒哒的,冒着凉意。过路人只剩三三两两,而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默的走着。月光透过奚落的树叶缝隙斜斜的映射在他们的脸上,泛着温柔的光圈,可却难以遮住罗熙眼底萦绕着的如雾般轻柔的怅惘。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这个背影是他一生都渴望拥有的夙愿,一生都在追逐的信仰。他们的距离只有短短几步,明明只需要勇敢的加快脚步,便能轻易的拥抱到,可这触手不可及的感觉却为何那般浓重。

倏然间,云宋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罗熙也跟着停了下来。

风儿轻过,拂着她如墨般乌黑的发丝,冷傲的侧脸在月光的渲染下变得有些温柔,可那黑瞳里依旧是如霜般的寒冷。

云宋转身向他望去,脸上扬着装出来的疏远。

“我累了。”她的语气比较僵硬,像一颗冰冷的小石头狠狠的砸在了罗熙的心上。

罗熙强忍着疼,对她扬起笑,温柔道:“让我陪着好吗?这么冷的天,怎么可以没个暖床的呢。”

云宋收回眼眸,刘海遮住她的眼睛。

“我从不怕冷。”她决然的转过身,步伐比刚刚快了许多。

罗熙黯然的收起嘴角的笑,脚上紧跟其后。望着云宋比刚刚更加冷的背影,他的眼角噙着一抹心疼和悲凉。

没错。他的宋儿不怕冷……她总是将小脚踩在冰冷地板上;她总是忘记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在身;总是忘记在寒冬天穿上外套。

可不怕,不代表喜欢,可能只是因为不得已的习惯。

当有人将地板铺上厚厚的地毯时,她的脚是否会更加舒服;当有人为她撑伞时,她的身子是否不再颤抖;当身后有人为她裹上棉袄时,她的心是否也会暖暖的。

可能习惯了冷,可能习惯了一个人,可能习惯了没有爱的世界。可这种长久的习惯却很脆弱,只需要一瞬的温暖就会溃不成军。

老旧公寓走廊上,昏黄灯光微弱亮着。

罗熙背靠着门,站在外头,眼睛低垂着望着脚尖,眉宇满上惆怅。

屋内的云宋躺在床上,可眼睛木楞的睁着,毫无睡意望着天花板,她明明很困,但睡不着。

‘外头很冷吧,他……肯定还在。这个笨蛋,明明有钥匙不是嘛。若换成元鹿那小子就算没钥匙也会暴力破门而入……’云宋猛的回过神,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羞愧。

竟又不知不觉想到了他……白云宋你还真是愈发渣了。

脚踩在地毯上,不自觉的有些踮脚往玄关走去。

打开猫眼盖,俯身瞧去,走廊竟空无一人……

云宋抿着嘴收回视线,心突然空荡荡的。

‘他走了?也好……不会遇上事了吧!’

云宋缓缓将门打开一个小缝,低头往猫眼盲区的左右两边瞧去。倏然一阵凉风袭来,可眼前的一幕却将空洞的心填满了。

朦胧灯光下,罗熙独自蹲在贴满小广告的墙边,他双手环抱着双腿,脑袋无力的埋在臂弯之中,像睡着了一般。

“罗熙。”云宋轻声唤了他。

他的身子微颤了一下,愣怔的抬头望向云宋,白瓷般的下巴不知何时冒出了青渣。当云宋的面容清晰的照影在他的瞳孔时,眼里的惆怅瞬间消散,化成雾般的温柔,嘴角也扬起只属于她的笑。

那笑温暖,温暖的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罗熙总是这样,不恨,不怨,不吵,不闹。只有默默的,隐忍的,等着她,满心的期盼……

捧住罗熙的脸,红唇轻轻印上,青丝散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唇上的冰冷触感,让罗熙瞳孔一缩,眼角瞬间泛红,他缓缓闭上眼,一颗泪从眼角滑落,淌在云宋的手背上,滚烫如灼烧一般。

‘罗熙,我犯了错。但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害怕奢求不到你的原谅,只是害怕,害怕看见你忍着绝望还强颜的笑。我怕了,真的怕了。罗熙,原来害怕是这么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呀。’

裸着脚踩在地毯上,伫立于窗前。

清冷的眼眸笼罩着一层薄雾正凝视着窗外,玲珑有致的玉体随意的裹着一层毯子,在朦胧的灯光下,她,美到了一种极致。

床上的罗熙睡的正熟,他的确累坏了。

窗户边台架上放置着云宋亮屏的手机,手机显示的是一条新收到的邮件,发件人无名氏。

邮件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但却有些诡异。

——R国沃斯利管理学院经济管理系,元鹿。

美术系会议厅

“各位安静一下,我作为副主任有必在这里说几句。这鉴赏艺术,是一种主观感受,可谓各有所爱。虽然这次白教授险胜,但其实我觉得主任和白教授的作品是不分上下的,没有谁输谁赢!我们宋主任为这次周年庆可谓是付出巨大,又要赶作品又要和上级领导交涉还不辞辛苦的亲自和各负责人跟进度。这次我们系的展出能得到各级领导的高度评价,宋主任功不可没!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系能有您的领导,绝对称得上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最后如鱼得水呀!”副主任眼睛闪烁着炙热的光,拼尽全力的在宋天真面前展现自己拍马屁的绝佳口才。

宋天真哭笑不得的对副主任摆手示意她坐下,道:“副主任呀,我有点晕呀。这输了就是输了,没有那么多说辞,况且输给我们白教授,我不亏……另外这次周年庆最大的功臣我们也有目共睹,不是我宋主任,不是你副主任,而是罗熙教授。”

副主任谄笑的搓着手,附和着点头,“是是是。”

“今天最后一件事,刚刚接到上级的通知,我校多年的友校沃斯利管理学院向我们发来了邀请,特邀我们美术系的两位教授前去指导教学,而这次不是在z国的分校,而是在R国本校,为期一个月。上级有指定人选,那就是陈教授和……”宋天真顿了顿,看了一眼云宋,“白教授。不过白教授任务繁重,婚期将近,周年庆上也辛苦了,若是不想去,可以直说,我会去和上级交涉看看。”

“不用考虑,我可以。”云宋唇瓣微张,淡漠的和宋天真对视着。

对于云宋的果断,坐在身旁的罗熙却眉头暗暗皱起。他轻轻的拉了拉云宋的衣角,眼里有些不解。而云宋没有看他,只是在下面将手悄然的覆在他的手上,安抚般的摸了两下。

宋天真转眸,睨了一眼低垂眼眸看不清情绪的罗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白教授可否要再思虑一下,这决定好可就就改不了了。我听说你和罗教授的婚期一直迟迟未定,可不要因为工作而耽误了大事,这样我们系的罪名可就大了。”

坐在对面的陈教授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就是呀。白教授你和罗教授最近忙的有点太过了,是该静下来好好筹办一下这大好事了,你别看罗教授什么话也没说,心里肯定着急着,女人可不能让男人等着呀。”

“谢谢各位的好意,白教授要去自是有她的道理,我的确不想和她分开太久,所以宋主任,罗熙想向你要下另一个名额。”罗熙面容温和,可眼里却透着不可忽视的执着。

云宋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什么话也没说。

宋天真在罗熙和云宋的脸上扫了一圈,道:“罗教授对白教授可真是用情至深。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和白教授在系里面承担的任务都很重。白教授走了,若你再走了,的确不是很妥。”

罗熙眯起眼眸,果决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只能麻烦宋主任帮我批下今年还没休的年……”可还未说完就被云宋打断。

“宋主任,我已经决定好了,报上去吧。”云宋说完便望向罗熙,对他默默的摇了摇头。

罗熙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我知道了,那到时候就劳烦陈教授和白教授了。今天的会就先这样吧,散会。对了白教授,等会下课了来我办公室一趟吧。”宋天真眼里噙笑,走出了会议室,副主任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主任办公室

“你叫我来不会就是给我看这个吧。”云宋站在办公桌前,冷眼盯着眼前的女人。

原本用来做事的办公桌此时堆的不是文件夹而是一桌子的塑胶积木,主色调以黄色为主。这个女人居然利用上班时间在拼海绵宝宝积木乐高!她专注的神情,像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等会,这步难。”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空中,严肃的看了一眼云宋,接着立刻转回乐高上。

云宋白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手里的乐高夺下。

“啊!别……丢。”宋天真炸毛的跳了起来,她以为云宋想将乐高丢掉,可没想到,云宋居然坐到对面低头自己拼上了。

……

“不对,这是放这里。”

“哎呀,错了,你看图,海绵宝宝的红色领带还没放上去呢!”

“对对对,就这样。”

“就差一点了……”

“白云宋,你可以呀。”

几分钟后,宋天真捧着手里已经完成的海绵宝宝乐高,开心的合不融嘴。她满意的看了一眼依旧冷着脸的云宋,调侃道:

“白云宋,你拼过吧,这么熟练。”

云宋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小孩玩具,幼稚。”

宋天真噗嗤一笑,小心的将乐高放置进一个玻璃盒中,笑道:“幼稚,的确是幼稚了点。但能博得美人欢心,它就是宝。”

看着宋天真那满脸思春的腻歪表情,云宋嫌弃的移开视线,道:“李时贤吧。”

听见心上人的名字,宋天真的嘴角忍不住裂到了耳根,“嘻嘻,消息挺灵通。保密哦,我给他个惊喜。对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周年庆那天突然就不见了,电话里也含糊其辞只说有事过几天见。我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惹他生气呀,白云宋,你说他不会出事了吧。”

云宋抬眸看了她一眼,“李时贤除了工作能有什么事,办完就回来了。”

“那就好。哎,这男人的心思我还真是算不准。不过,我喜欢。”宋天真再次捧起玻璃盒,笑眯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拼完了,能说了吧。”

“啊?哦。对对对,差点被你搞忘记了。拿去。”她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片递给云宋。

云宋接过,纸条上只有一串手机号。

“这是表演系赫连副教授的联系方式。他最近正在网上售卖戴露莎的初稿原件,我碰巧看见了。你三十岁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嘛,就当我们久别重逢的一份礼物吧。”

云宋眉头微挑,随意将纸条塞进口袋,漠然道:“既然是礼物,不是应该你帮我买下来嘛。”

“呵!白云宋你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厚啦!再说我们关系有这么好嘛!”她别扭的闪躲开云宋那如冰般透亮的眼眸,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那什么。我试过了,他不卖我,说什么不是有缘人。我看你的运气一向很好,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赢我赢的那么顺手。你碰碰运气,看看他的有缘人是不是你,这个赫连副教授我见过,身材不错,脸蛋也好,咳……若不行我们再寻其他路子把它搞来便是。”

云宋低垂眼里,嘴里嘟囔了一句,“赫连……”

“对了。那件事,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可以帮你去和校长推脱的。”

“哪件事?”

“大姐,你是中年健忘嘛!去沃斯特呀。”

云宋回神般的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了,校长是你妈。”

宋天真嘴角一抽,吞咽了一下,“那么,低调低调。”

“那不是你妈喽。”

“当然是!”

云宋转头,嘴角暗暗弯起一丝弧度,“这件事,就这样了,你的关系还是自己留着吧。”

宋天真眉头微蹙,在云宋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最后仿佛洞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开始胡诌八扯起来。

“我知道了!白云宋,莫不是这次那个融老板也会去R国吧!你是不是打算和他来个暗度陈仓,所以才如此快速的做下决定,用来推脱这桩婚事,迟迟不娶罗熙进门呀……你,你不会真要当那抛弃旧夫另寻新欢的渣女吧!白云宋,罗熙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可都是我们学校很多女人的梦中情人呀,也就你丫头命好,好好的白菜偏偏被你给拱了!你说这么温柔贤淑的男人,现在这个世道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不对,罗熙好是好,可比我家小贤还是略微逊色一点。哎呀,其实吧,你想抛弃他我是不想管的,但是我们家小贤和罗熙的关系很好,我不想他难受呀。你说……人呢!”

她喋喋不休,越说越起劲,当转身时才发云宋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面对着忽然有些寂寥的空气,宋天真叉着腰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这丫头,还真是一点也不讨喜,走就走,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切,肯定是嫉妒,嫉妒本小姐此时正经历着那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爱情!啊……我的小贤,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的怀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