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内容不只包括爱与性,我想他将来会懂,与其将来生离不如现在死别,长痛不如短痛。第五。…总之我定决心要保守秘密,就这么一死了之。我说的轻松,实际上我也害怕,我不敢保证我上刑场那一天不尿裤子。

 但每当我想交代一切的时候,我就会重新分析上面的那几点,想一想我就会镇定,一切就都无所谓了。而正当我努力地去做一名思想家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李良,你可以回家了,因为你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你可以回到家里等侯传训了。外面有人接你。”当我瞠目结舌地带着一脸迷惘和胡子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那大道对面的人无疑就是凯歌。我在刺眼的阳光下挪动着脚步,梦游一样来到他的车前,竟然笑了,我问他:“怎么回事啊?”

 “你个死劳改犯还装什么?上车!”凯歌带着嘲笑一脚把我踢进了车,我很虚弱,禁不起他的力量。我一下子就趴在后车里,接着就听他关了门。我知道他的一脸严肃都是伪装,他不想让我看出来他关心我。他不停地在观后镜里斜眼瞄我,他比前一阵子又黑了,也瘦了。

 “谢谢你的小情人吧,你的命是他要回来的。”凯歌告诉我。“黄文英?她那来那么多能量,我爸都救不了我。你别说笑了。”我很累,说话都没力气。

 “哼!你倒是真应该谢谢你老婆啊!”凯歌僵硬地笑着。“她人呢?”我问。“在公安局,她投案自首了。那娘们真狠,真有手段,你弟弟就是她一手塞到湖里去的,可是她只说是误杀,公安局还在查。”凯歌说的漫不经心。

 “哦…啊?!”我差点没从车里蹦出去,脑袋一下子撞在车蓬上,生疼生疼的。我都喊叫起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文英?”

 凯歌刹了车,回头很轻蔑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问问你自己啊!你自己做的好事…”

 “我做什么了?”我瞪大了眼睛,绝望地叫道。“你老婆一直怀疑你在外面胡搞,那天她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和Daniel出去了,就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呗,你老婆原本想和他谈判一番,给他几个钱让他别再纠缠你,没想道两个人没谈拢,你老婆就一狠心把他推到湖里去了。”

 “造谣,完全是造谣!这是谁编出来的?这事和文英没关系,一定是又有人想陷害她!妈的,那个王八蛋搞了我还不算完,还要整我老婆!”

 我握紧了拳头,愤怒添满了胸膛,世界在我眼里已经化为一滩血红。凯歌知道我会又这种反映,他平淡地说:“总之你没有事情了,你有案发当晚不在场的证据,那个姓骆的小子被你气走之后缠着我问了好几次你和Daniel倒底有什么关系,差一点儿教我的保安给揍了,可是他死缠着我,后来我没办法,就对他说了实话。

 他到公安局去说那天你们晚上你们俩在一起,在一旅店里过夜,他把那个旅店的老板都请去做证,这下可热闹了,公安局和你们学校盘问了他几天几宿你们俩之间的关系。

 那小子交代得十分彻底,而且的确能证明那天夜里你的确是和他在旅店,你这才被放出来,哼,你给你的小情人磕头下跪去吧,没有他可能你现在已经吃了枪子儿了。”

 又是当头一棒,我觉得无地自容。骆海庭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在马路上见了交通警察都会说话压低声音,现在要他跑到公安局里面对那么多穿制服的人说他在一个旅馆里和一个男人在做爱,而且彻夜疯狂。

 还要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他的老师、领导,或许还包括父母…“你是不是在想你们俩的事现在有没有人知道啊?你猜对了!那个姓骆的小子和你都是你们学校里的新闻焦点呢,他据说已经退学了,学校倒没怎么的,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啊,他不象我一混社会的痞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怕人说。

 他是大学生,和你都文化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在学校呆不下去了,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姓李的,你真行,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让你这么毁了,听说他明年就能保送到美国去进修呢…”

 我在一阵窒息与眩晕中努力推开车门,我见到街上扭曲的人形和破碎的玻璃。我想跑,可是没有力气,我抬头,阳光是那么炎热,照在我身上好象要将我融化。

 我要去找一个人,去找他,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脑海里只又一个,不,是很多个重叠的影子,在对我笑,对我招手,我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有。天怎么突然黑了呢?失重。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我的头撞在地面上的声音。

 深蓝色的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水花,那花将我吞进水中。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能看见很多发亮光的萤火虫在我身旁旋转,起舞。

 我在没有重力的世界中缓缓下落,又缓缓上升。我进了医院,但这次住院与以往不同,不再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看我,我的同学、朋友、老师、同事都消失了。

 我爸爸那里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我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他了。他在电话里用苍老的声音让我回家,我很想见我的爸爸,可是我没有颜面回去被我年青的继母和父亲的朋友亲戚关怀。

 单位没有开除我,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办理了辞职,我想等我心清暂时平静下来再做打算。

 在我静静地趟在床上输液,恍惚中一个女人来到我身边,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廖爱惠,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开朗大方,她把一篮子水果放到我的床前“你不用说话…”

 “你不要恨文英,这件事她的确做错了,可是你想过吗?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她拿出一个苹果削起来,嫩红的果皮轻盈地落下。

 “这件事许小果也是无辜的。”“文英也是无辜的。她不想被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幸福,她已经被夺走过一次了,她不想失去你,你是她唯一的赌注。她会不惜一切来扞卫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做了傻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出廖爱惠话中有话。“这是她的秘密…你知道么…文英在上高中的时候,晚上放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流氓给侮辱了,原本她也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可是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变得格外要强,沉默寡言,厌恶一切。

 她刻苦拼命地学习,为的是离开原来的环境摆脱过去的阴影。直到上了大学她遇见了你,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包容她爱护她的对象,她对你一往情深,只求能托付终身,洗去心头阴霾…可是你给她了她机会,也让她更加绝望…”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黄文英的影子,甜美地笑着,含蓄而又大方。“我无法评价你的感情,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你的确自私自利。你只考虑到你自己的快乐,不去考虑你肩上的责任,结果今天终于害死了人…我来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帮文英一个忙。”

 “什么忙?”“很简单,只要你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文英现在对警方说,那天她回新家去打扫,遇见了许小果,她想让许小果别再纠缠你,可是两人吵了起来,结果一冲动打了起来,她失手将许小果打进了湖里。”

 “哼…是她把许小果找去的吧!她知道自己杀错人了吗?”廖爱惠皱皱眉头“我知道文英是做错了,可是你要想想你们往日的恩情,她是你的妻子啊!”黄文英是我的妻子啊。妻子?我要见见她,我要当面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死许小果。

 费了很多周折,我终于以丈夫的身份见到了黄文英。她见了我很镇定,她永远是那么自信,那么骄傲,尽管身陷囹圄,满心惆怅。

 “是我杀了他。你恨我吗?”“那天夜里,我在你的公寓里听到你的电话。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不记得了,你当然不会记得,而作为一心爱你的决定一生跟随你的妻子确是会记得,你说:”

 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任何东西。‘你在你的妻子身边对另外一个人说这句话,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低头只能说:“文英。我对不住你啊。”

 “哈哈…”她清脆地笑了起来“李良,我那么多年对你一心一意,我想不通怎么我会比不上一个农村来的小孩子,我的下半生会输在男人手里。

 我不甘心啊,我知道你们第二天还要约会,我就在下班后跟在你身后,等待机会让他永远离开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分享你…”她闪烁的眼睛里泪花在滚动,我听了他的话反问她:“于是你就杀了他?”

 “对,我恨他,也恨你。你们一直都在把我当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李良,我早就感觉到你不再爱我了,你心里有东西不敢让我知道。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我苦笑着,被命运蹂躏的女人啊,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黄文英看着我说:“李良,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我是个蠢女人对吧?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蠢?我可以不来自首的,但是我的良心不让我在继续欺骗自己。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始终都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冤枉,是我杀了人,那么我会承担责任,可是你,你也是凶手,可是我不会给你机会赎罪了,你走吧,你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寻找你的快乐去吧。”

 “文英…”“你后悔了是吗?那么,李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黄文英突然由激昂变得柔弱,她轻轻地问:“如果我将来还有可能出去,我还是不是你的妻子?”我没有犹豫,我对她说:“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妻子,那她一定就是你。”

 黄文英满足地笑了。她笑得十分轻松,最后她说:“李良,我只要你这句话,别的就都无所谓了。你走吧,我还你自由。”人生一梦,黄梁半晌。

 黄文英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而我,身败名裂。我几乎失去了一切,事业、家庭、尊严。

 我到许小果母亲那里去过了,那个善良的女人始终不相信我会和他孩子的死有关系,她只认为是自己的命运不好,我谎称是保险金把自己积攒的几千元钱交给了她。

 她拿着钱失声痛哭,引来邻居的注目。后来我尽自己所能把她送回了山东老家,在上火车之前,我要走了许小果的骨灰。

 我把那个小罐抱在怀里,来到学校。不少认识我的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谁也不理。我去了许小果生前爱去的食堂,图书馆里他常坐的座位,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杨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