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多时,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门。门外分道站立的众多帮众让殷宸北几乎以为整条走廊都被堵死了,这里有他的前辈和长辈,有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和朋友,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来的新帮众。

 殷宸北目光扫过他们愤恨、失望、不解、恼怒的脸庞,他们也同样回视着他,看他将叶云色横抱出来,居高临下的站在所有人面前。“我…”

 他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是不想让叶云色死,他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听了自己一次,至于会有什么后果,统统不在他考虑之内。顿了顿,他搂紧叶云色慢慢向外走去。“宸哥!”

 “宸哥!”“宸哥…”人一下子就围了上来,这些善于刀头舔血死人堆里摸爬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烈的伤痛憎恶“为什么宸哥?为什么你要救他?!”“他害死的人都白害了吗?!你忘了他是怎么背叛了弟兄们!”

 “我这道枪伤就是条子给打出来的!宸哥就这么放了他,实在说不过去!”“对!不能放!他让咱们受的,咱们要一百倍还给他!”

 一位鬓角已经斑白的长老走出来,按住殷宸北抱着叶云色的手“阿宸,你喜欢谁,迷恋谁,我们本来都不该管。

 你就是爱玩个鸭子,只要你说,高叔多少个都给你找去…旧金山别的没有,漂亮的男孩还不是一把一把的?你莫要为了一个人毁了整个帮里的基业…”

 殷宸北看着他堆积的纹理,慢慢伸出手,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谢谢你高叔,但是,没那个必要。”他看着叶云色“至少现在,我还只要这一个。”

 高新国脸色变了变,哆嗦着手指,说不出话来。苏进忽然跃众而出,几步站到了殷宸北面前。“宸哥。”

 他低头,深深鞠了个躬给他。殷宸北无言的看着他。“你曾经答应过我,要给小白报仇。宸哥一向言出如山,我当时信了。”

 他嗤的一声撕开衣襟,手腕翻处,已是一把雪亮的刀锋。周围众人吓了一跳,有挡在殷宸北面前的,还有出手去夺他手里的刀“阿进别莽撞,有什么话慢慢说!”

 苏进双臂一振,把围上来的人全都逼退开来。他平视着殷宸北,一字一顿的说“丧命在他手下的弟兄失骨未寒,宸哥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与情,与理,都不能让弟兄们心服。如果宸哥不肯下手杀他,”

 他拍一拍坦露的胸膛“就让阿进代替你下手,你放心,我伤了宸哥心爱的人,绝对不会白伤。我扎他几刀,扎在哪里,宸哥照样扎在我身上就是。阿进说话算话,决没半句怨言!”

 他踏上前一步,手中刀锋芒吞吐,他大喝一声“请宸哥答应!”“请宸哥答应!”“请宸哥答应…”

 几乎近百个人都在同声大喊,怀里的叶云色似乎略有知觉,轻轻动了动。殷宸北收紧手臂,在他耳边说“睡吧,没事的…”

 叶云色疲倦的平静下来。殷宸北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进,目光充满莫测的威仪。苏进不为所动,把那刀子又举高了些,殷宸北忽然叹一口气,一脚踢向苏进。

 苏进一直在提防着他猝起发难,这时急忙向后退了一步,殷宸北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腿在半空中转了个弧度,已经踢在苏进的手腕上。

 他握得紧紧的刀倏地飞上半空。殷宸北身子一晃,已经迎上了刀锋,他左手还是牢牢抱着叶云色,右手伸出,那尖锋在落下时带起一阵凉意,噗的一声,深深扎入他的臂里。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殷宸北收回手臂,又把叶云色仔细的抱住,整个身子晃也不晃一下。他稳稳回身,看向苏进“够了么?”苏进呆住,一时不能置信。“宸哥…你、你…”“这一刀先记着。等他伤好后,我再还给他。”

 殷宸北淡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现在我需要医生,最好的医生,十五分钟后如果不能出现,就让他们从此别在旧金山混了。”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手上还插着那把刀,就着这个姿势把叶云色抱了出去。

 满走廊的人没有一个敢拦他,一直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光亮的尽头。还有鲜血,一路蜿蜒。殷宸北并没有带叶云色回楼上,他找了辆越野车,穿越雨幕一路狂飙,赶到了十公里外的另一栋别墅。

 这栋别墅是他在叶云色二十二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名字虽然是叶云色的,却是连叶云色都没有亲自住过的地方。

 他路上不断打电话询问医生的情况,等到他一下车,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就绪,用最快的时间把叶云色送去救治。

 殷宸北一直陪着他们直到被人撵了出来,他自己就是病人,手臂上的伤还没包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挺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一边任由人按在沙发里做紧急处理,一边看着白大褂们在这里穿进穿出,消毒水的气味第一次让他感到头痛,而这种阴郁混乱的气氛更是让他无比烦躁。

 保镖跟在他身边,看他的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掉,忍不住劝道:“小叶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宸哥放下心吧。”

 他这次带过来的都是以前跟过叶云色的人,也是在这次事件中唯一肯保持缄默的一群人,殷宸北看着他们发自内心的关心表情,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对叶云色的伤势处理直做到第二天十点,送进去又端出来的水终于有了干净模样,几个医护人员才以手加额,纷纷来向殷宸北汇报情况。

 “外伤很严重,但还不致于产生危险,没有伤到内脏,要治愈应该没问题。”殷宸北直觉的感到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是“但是”果然,那个美国人顿了顿,尽量缀着词说“但是病人受到过很严重的精神刺激,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这是最糟糕的。

 你知道,如果他肯好好配合,放下心理包袱,我们要做的工作就要少一些。否则,”

 他做了个为难的表情“一旦他对治疗产生负面情绪,就会在心理上抵制,从而延缓康复的时间。

 还有一点,现在他的肠胃系统不是能很好的消化掉我们给他吞服的药物,似乎曾有绝食三天以上的记录,你要注意帮助他改善这个情况。”殷宸北微微颔首“我会的。”

 送走了医生,他吩咐留下的护士住在进客房里,自己去看叶云色。其实他对这栋房子的构造并不是很熟悉,买过后就来过两次,还不包括有一次到这儿后就因事返回去了。

 他之所以不肯回原来的地方去,自己跟自己说是想找个安静地方让叶云色养伤,但是在他心理隐隐有个不想再刺激叶云色的念头。

 现在想起来,叶云色对那栋宅子的记忆完全称不上愉快,他把他绑在身边住了两年,这期间叶云色虽然没有提出过搬出来,但是他也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的,不然怎么会一点私人物品都不摆,把个房间弄得像宾馆一样朴素。

 他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略一犹豫,轻轻拉开了门。床上的叶云色点着吊瓶,眼睛,居然是睁开的。

 听到声音,他向这边望过来,两人目光对在一处。没有哀伤和激越,平静和疲倦得过分的眼底让殷宸北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叶云色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他拒绝着他,地下室里那看似平静的一幕一定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复杂,因为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不会把恨意写在脸上似的。

 殷宸北为这种想法感到无力。他缓缓接近叶云色,输液管里的药液缓慢流动,他细瘦的手臂搭在被上,那上面有一块一块的青紫,和密布的针眼。

 房间很安静,秒针细微的走动。好半天,殷宸北才开口,声音淡的像是在谈论的天气:“如果感觉好了,就先吃点东西。

 你不喜欢吐司,有新熬的冬菇瘦肉粥,还有鱼茸虾仁馅的小饺,还有汤,枸杞鹿茸乌鸡汤,补血和气的…”“不用背菜谱了。”叶云色忽然开口,轻声打断了他。

 虽然这种躺着的姿势让说话变得很吃力,但他的吐字还是很清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殷宸北顿住。伸手在口袋里摸出烟,叼在嘴里又放下“以后不会再扎营养液了,吃饭还是被人灌,自己考虑清楚。”

 他看着外面不间断的雨幕,徐徐说“如果没有意见,我让他们把东西端上来。”

 餐车推来,花花绿绿的十分引人食欲。护士们扶起叶云色,让他能够虚弱的半倚着。他后背的伤已经作了包扎,现在麻药未过,就算被人搬来搬去也感觉不到疼痛。

 况且以他现在周身脱力的状态,就算想拒绝也是空谈。殷宸北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被两个女人摆弄来摆弄去,心里一阵不爽,喝令说“你们可以出去了,剩下的我来。”

 护士们立刻很没有医德的闪掉了。殷宸北盛了粥,试好了温度不会太烫,亲自给叶云色端到嘴边。

 叶云色半垂着眼帘没有看他,殷宸北也是好耐心,他手臂受了伤,竟能端一碗粥达数十分钟还纹丝不动,不能不说意志力和体力都是超人的。

 叶云色直到那碗粥渐渐有了凝住的样子,直到殷宸北眉毛一挑要发话,才淡淡的说“殷宸北,有件事情要和你说在前面,你现在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对于我来说,很多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你要考虑好。”

 一阵滚滚的闷雷压到窗外,雨幕越急,屋子变得越是昏黯。猛然间一个闪电以撕裂一切的姿势硬闯了进来,在那一瞬间亮到极致的光中,叶云色看到殷宸北一瞬而逝的冷冽表情。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会发怒,但他只是站起来,在一连串霹呖啪啦的雨声中把一碗热粥重新端过来给他“吃饭。”简短的说了两个字。叶云色这次没有拒绝,伸出手,缓缓将汤匙接了过来。

 手在微一用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发颤,匙碗相接处有细微的碎响,殷宸北一手托着碗,看叶云色慢慢慢慢的吃掉第一口粥,心绪一松,几乎要忍不住臂上传出来的剧痛。

 其实叶云色对于这碗粥吃不出任何味道,他只是做着吞咽的动作,嗓子里是了阵干涩的疼痛。

 他吃了两口,停下来缓过一口气。殷宸北俯下身拧开床头灯,温暖的烛黄色光芒徐徐亮起,大雨好像被隔住,微晕的光圈笼罩起一片安宁。

 叶云色歇了一会,低低的声音说“你怎么还不走?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急什么,如果你吃完这些还能不吐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