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雨抱着他冲进了医院。那晚,江栉发了高烧,整夜迷糊地喊着:不要丢下我,我会乖的。

 也从那时起,李沐雨已经预感自己可能碰上大麻烦了。当然,那时的他没料到自己的麻烦里包括了两人的生计问题。

 虽然现在的薪水使生活还没有沦落到困顿的地步,但要说他能轻松地负担起两人的未来就太言之过早了,何况这样的生活是他被迫接受不是心甘情愿的,更是了无生趣心情灰暗啊。

 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他不是没有问过,用转述故事的方式试着从众人嘴中找出答案,可是五花八门得让人无所适从,其中有一些更是难以接受的,比如把孩子卖掉来补偿自己的损失,或者把房子租出去,自己收房租,孩子嘛把他放到福利院去算了,再或者让孩子出去打工维持生活等等,让李沐雨听得心惊肉跳。

 他虽然痛恨女人的欺骗,但没有想过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毕竟事到如今,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要让孩子来承受自己的损失,这种事李沐雨狠不下心来去做的。

 既然狠不下心来,现在也只能忍受,时间长了,倒也麻木了,以后几个月的账户上依旧空空如也,他不再大发雷霆怨天尤人,甚至连应有的怒气也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回到家里面对江栉时,李沐雨已经不再想这件事了。

 多想也没有什么用,生活还是得一天天地过下去。***江栉在他下班前已经回到家,独自趴在客厅的小桌子上做一大堆的作业,眉头紧锁,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禁莞尔。

 李沐雨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把同学拉到家里一起做功课,几个孩子在一起嘻嘻哈哈写写闹闹,不论效率怎么样,至少那样的做功课绝对不是件令人讨厌的事。

 而江栉显然没有这个习惯,从未见过他把其他同学请到家里来做功课或玩耍,甚至没有从他嘴中听到过别的同学的生活情况,这可不是正常的现象,李沐雨有些担心,从初见的印象中已经察觉了隐藏着的自闭倾向。

 他见李沐雨走进家门保持一声不吭,只是瞥了眼后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由于饮食正常吧,最近个头蹿得快,新买不久的裤子已经短了一截,趴在桌子上写字的时候特别明显。

 李沐雨蹲下身体替他拉裤脚,用手量了一下脚背与裤管的差距,不由笑了:“嘿,小子你长得还挺快哩。”江栉眯起眼睛,很得意:“我长了这么多。”

 他伸出两个手指量了一个距离给李沐雨看,李沐雨直笑。“我终有一天会比你长得高的。”他又说,带着挑衅的味道,小脸儿板得一本正经。

 自从家长会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本来还想说“终有一天会比你长得帅”但没有好意思出口,曾经说过一次,结果把李沐雨乐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问他怎么和女孩子似的计较起脸面问题来着,他回答不出,所以只能把这个愿望窝在心里。

 “对了,暑假过后你就要去寄宿,记得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啊。”李沐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认真叮嘱他。“不想去。”

 江栉用橡皮擦着做错了的题,头也不抬地回答。“别说傻话,都要成为中学生的人了,要学会怎么和别人相处才对。”李沐雨伸手抚摸他的头。

 江栉不吱声,只管做作业。“六点钟家教就要来了,我们早点吃饭吧。”看了看墙上的钟,李沐雨准备去厨房做晚饭。“嗯…那个…”背后响起可疑的吱唔声。

 “怎么了?”李沐雨见他欲言又止的烦恼样子,笑问。“我…昨天让李老师不要再来了。”江栉小声地回答。“什么?!”李沐雨像被这句话砸到脚板,差点暴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低下头的孩子。

 “小少爷啊,你不想念书了是不是啊?!我费多大劲给你找的家教,你就这一句话给我打发了啦?不行,我得给方老师去说说!”李沐雨气得直跺脚,来不及去责备他,连忙转身去找电话。

 “不要!”江栉依旧低着头,声音却是坚决的,他又讲了一句让李沐雨气绝的话:“我说是你让她不要来,钱不必退的。”

 怔怔地愣了好半晌,确定自己的钱是白送给人家了,李沐雨才强压着怒火问:“为什么?她教得不好?你要做这事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啊?!”江栉摇头:“我不喜欢她。”

 李沐雨呻吟一声,用手指扶住太阳穴以防自己情绪失控。真是彻底败给了这个小混蛋!“又不是让她当你妈,你讲究这么多干嘛?!”

 江栉呶了呶嘴,终究没吱声,扭过头不再理会快被自己气疯的人,心里很是得意,他才不要那个见了李沐雨就笑得满脸肉团直晃而见了自己就板起脸的傻女人来教呢。

 他不喜欢她,心里早就叫咸蛋超人揍过她好几遍,最后还是自己张嘴让她永远不要再出现才是最大的胜利。他很高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当然他不敢让李沐雨知道自己这么高兴。

 李沐雨当然会十分生气,但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江栉很明白他和自己的爸爸完全是两种人,李沐雨再生气也不会动手揍他,所以他很放心地干了这件坏事。

 果然,李沐雨烦躁地原地晃悠了几圈,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去了厨房。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为人父母的累,但他嫌自己明白得太早,明明这些都应该与他尚且无关的事嘛。

 白天悠闲工作晚上吃喝玩乐,这个从读书起就树立的生活愿望离现在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他觉得自己蓬松的头发丛里大概快要见到白丝的踪影,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快读中学了的“儿子”

 江栉的生活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教育问题。家教是不敢再请了,不请的结果当然是自己操刀上阵。

 以大学的水平去应付小学生的教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其实不然,教育是一门技术的道理,李沐雨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晚饭后他和江栉一起挤在江栉的小房间里实践教育活动,这看上去没有麻烦的事不知在什么环节出了错,使李沐雨发觉他和老师这项职业的差距是蛮大的。

 “李沐雨,我累了。”这句话通常在他们的教育活动没有进行到五分钟就出现。然后“李沐雨,我渴了。”再然后“李沐雨,我饿了。”

 再再然后“李沐雨,我困了。”通常到这阶段的时间用不了一个小时,就算是李沐雨翻了脸,循环还会丝毫不差地再次重现,直至李沐雨自己也被迫放弃。

 “睡吧,明天再继续。”他也累啊,白天要当个疲于奔命的上班族,晚上还要给个不合作的孩子补功课,他已经无法再有余力去思索自己为什么沦落至此,精神上反而单纯起来,消极情绪被挤得没有空闲去体会。

 毕竟生活是永恒的,只要人还活着。幸好,江栉虽然常会反抗教育,但坚持的话他进入状况还是比较快的,李沐雨越来越相信这个孩子的智商毫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不露痕迹的叛逆性格。

 “这两篇古文背一下吧,老师说有可能会考到的。还有昨天抽考的试卷呢,给我拿出来看一下。”试卷拿了出来,李沐雨如释重负地看到鲜红的数字在及格线上。

 “好小子,总算有进步了,我说你不笨嘛!”他高兴地一把搂住江栉的肩膀,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般地兴奋。江栉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从李沐雨的双臂中钻出去,立在不远处“嘿嘿嘿”地傻笑。

 李沐雨看着他的笑脸,马上犯了一个普通家长都会犯的称之为奖励的毛病,他气度非凡地拍着胸膛许下承诺:“只要江栉毕业考试能保持在这个分数之上,你要什么东西都买给你,怎么样?”

 “我不要东西。”江栉摇头回答。“不要?不必客气的,你说吧?”江栉咬着嘴唇不吱声。“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一切都行!”

 李沐雨继续信誓旦旦。江栉扬起嘴角笑就是不说,他取过课本开始念念有辞地背起课文来了,不再理会李沐雨。

 李沐雨知道自己几乎是在讨好这小子的笑容,难得昙花一现千金难买,看到他的笑容才有种真正放下心的轻松感,不再为他焦虑,因为总是猜不透那小小的心思在想些什么东西。

 如果有痛苦不愿说的话,闷在肚子里只会发酵成毒,害人害已,李沐雨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会这样费尽心思去猜度孩子的思想,至少他是的,而且他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对。

 虽然现在的自己也有满腹的苦楚不能说出口,但在孩子的一颦一笑中总有所释放,也算是一种精神补偿吧。

 他躺在江栉的小床上,在孩子喃喃的念书声中体会一种奇特的整个世界都在虚化的缥缈感。也许,这种情况会持续一辈子吧,他在睡意朦胧中神志不清地这样想,倦意袭来,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