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梦心下想着时,又忍不住微微地叹息。宁折毋弯,遇强更则。祈不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却总是要用最直接,也是旁人使不出的,最极端的方法。放开柔肠寸断,无形的百锁却是再也斩不断了。

 “你能明白就好。”得到满意答复,琥珀色眸子眯了起来,似笑非笑,一边从怀里拿出地图,一边叹气:“为什么一跟你在一起,总是要逃命,在塞外…”

 此话一说,又想起旧恨,转手放开地图掏出另一张纸:“在塞外莫絮追杀是出自你的指使,所以区区后来的损失也该算在你帐上了。九叶灵芝液、酒囊、伤药…”

 柳公子脸色越来越苦,小声道:“向莫絮索赔不行吗?”“你是主子,你先代垫。”头也不回地龙飞凤舞完帐单,笑嘻嘻递了过去:“画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柳公子重复念了无数遍后,灰败着脸接过帐单。

 数目不敢细看,匆匆阅过,画了个草押,心下提醒自己,这个奸商的债绝对不可以再欠下去了。收好帐单,取出地图后,沉吟不语。暗流势力分布如何,祈世子自然是最清楚的。

 但此时有柳残梦在旁,却不能让他从行走路线上看出暗流分布的漏洞。眼珠子转了转,道:“靖叔一定会双管齐下,一边在青城追捕我们,一边令人截断蜀中往来京师之路。

 他在蜀中已近十年,蜀中早成了他掌上之物,硬碰硬去闯绝对行不通…姓柳的,也该是你贡献你实力的时候了!”

 “呃?”“两个选择,一是发挥你柳武圣的功力,让我们从青城一路杀到京师;二是发挥你柳武圣的实力,贡献武圣庄在蜀中的势力图。别忘了,我们现在是…”

 “一条绳上的两只蚱蜢!”柳公子很顺口地接了下来,唉声叹气不已。五月廿八,青城周边市镇很热闹。

 德阳,东城门“小人王阿航,住在附近古樟村…啊!你问这位啊?这位是小人弟弟王阿猫…为什么手牵手?兵大爷,小人不是牵着是扶着啊!阿猫生病了,小人带他进城看病…什么?冤枉啊兵大爷,小人就长了这张脸,没你说的什么…哎哟哎哟,大爷你轻点啦!别这么用力拉小的胡子,这是千真万确假不得的…”

 大邑,西城门“造孽啊…老身就住在城内东大街的,身家清白,你问问,这城里谁不识东大街的翁婆婆。

 老身才出城去看女儿几天,你你你居然怀疑老身身份,造孽啊…这个是老身孙女,才十二岁,一向住在乡下,这次带回城里来玩的…天啊地啊!你们居然要检查我们妇道人家,你你你不得好死!老身一把年纪,小孙女才刚要解语!放手放手,老身与你们拼了…”

 简阳,南城门“朗朗干坤,竟发生这等事,实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李世兄,没想到今日你我竟要受这等侮辱,在街上宽衣受检,斯文扫地。

 要是传回家里,晚生已没脸活了…哎哎等等,官大爷您别再往下搜了,下面没什么…哎哟,这个是什么?这本艳书绝对不是晚生的!想晚生一向品德…哎哎兵大爷你先听晚生说完你一定要听晚生说…”

 理县,北城门“官大爷你在说笑吧?你们要找的是男人,为何要奴家们停下来呢?…难不成你以为奴家们是男人?!哟哟,你们可有见过像奴家这般胸怀伟大的男人?男人能有奴家这细腰,这柔荑,这美貌?能有奴家这窈窕玲珑吗?哎,官大爷你怎么…怎么流鼻血了?你不检查了?确定吗?你真的不检查吗…太可惜了…”

 “无尘此生,独慕惊鸿”转波阁内,落樱亭里,紫衣王者望着柱上的字,陷入了沉思。他的身形在夕阳下,有如亘古前便由众神刻下的石像,高大、古朴、威仪、神圣,让人只能远远望着,无法接近。

 四位紫衣亲卫守在亭外,默不作声地守护着主人。伊祈在一旁百无聊赖,却又一步也不敢离开靖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轩辕在京师,到底太远了。想要阻止靖王对祈世子的狙杀,伊祁知道,在轩辕有所动作前,暂时只能靠自己了。

 都好靖王对他的跟随,没表达任何什么不悦的意思…简单说,就是被完全忽视了,就像没发现有少年这样一个人跟在一旁似的。

 瘪着嘴,少年将下巴趴在石桌上,又换了个坐姿。一下午在这亭子里发呆快两个时辰了,靖王居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过…不会是这样站着就睡着了吧?听说马就是站着睡的。

 心里恶毒地对石像加以怀疑,将相遇来处于下风的郁闷全部投入到联想上,却听玉径上有人来禀报。来人先细声说与紫衣亲卫听,伊祁见二人不断点头,心下揣测是什么情报,耳朵也尖尖竖起。

 来人禀报完,紫衣亲卫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下,这才向靖王道:“王爷,暗流及细柳营传来情报,今日青城诸多城都多了很多成双成对之人,老弱妇孺书生大汉都有。城门守卫验之不过,怕已让祈王爷和柳残梦蒙混过去了。”石像细微地动了。

 “到底用上武圣庄的势力了…好一着瞒天过海,人海战术。但想要混水摸鱼,还要看本王同意不同意。传令下去,继续严加盘查。这人海只是试探,祈情和柳残梦还在青城附近,不可能这么快过关。”

 _“还没有?”伊祁在旁撇了撇唇,嗤笑道:“原来靖王也只是个拉不下面子认输的人。时间这么急,他们当然早就离开青城了。你爱待在青城继续捉人就随你,反正我相信你一根汗毛都找不到的。”

 “大胆!”四位亲卫同时喝出声。靖王扫了少年一眼,转身离开落樱亭。少年朝四卫咧了咧嘴,又向靖王追去,脸上一脸鄙夷,心下却叹气。

 唉,要糊弄氰王果然不容易,靖王软硬不吃,激将也全无用。要让靖王相信祈世子他们已离开青城,将兵力向外分散,祈世子和柳残梦还需要多加努力。

 不过,虽然情况这么危险,却也想知道,那个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武圣,与师父及轩辕齐名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会施展什么手段。

 柳残梦与祈世子,对上靖南王爷,想必会是一场精彩的斗智斗力吧!这也是一场用生命作赌注的赌博,起手,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而这样的棋局,或者正是逃命的那二人最喜爱的事吧!少年的心跳突然加速,扑通扑通,诉说着战意的热血。另一处坐落在乐山的“转波阁”

 里,同样是落樱亭。亭里,站着浏海斜长,覆住半张脸的青年。青年脸色憔悴枯黄,似乎弱不禁风,却又刚强得令人无法拗折。

 “凤先生,已向论剑大会说明公子有事他去,也收回青城附近的势力。接下来呢?”凤五公子回过身来,淡淡道:“接下来,自然是看公子表现他有收服我们为下属的能力,摆脱靖王的追杀了。”声音平和,冰冷,影卫悄悄打了个冷颤--凤先生这不是生气吧?“凤先生不再插手助公子一臂之力吗?”

 “祈王爷送来的信可是说得很明白,如有妄动,小心公子性命啊!”凤五公子低头转了转手炉“公子既然想要牡丹花下死,凤五自会乐意成全他的!”

 果然生气了…影卫苦笑。公子公子,你千万好自为之,要留下一条命啊!青城附近,千重包围。神仙府与武庄皆在寻找祈柳二人,二人却似突然从平地上消失了一般。

 时间,离万蛊珠毒发作,只剩十三天。共骇群龙水上游,不知原是木兰舟。云旗猎猎翻青汉,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

 江亭暇日堪高会,醉讽离骚不解愁。端午早过,但五月却还没过完,岸边行客,江上游女,蜀地的夏季,闷热潮湿,又充满了热情。

 五月三十,资阳城中太白好酒,所以每个城里,或大或小,都少不得个叫太白居的酒楼,就如少不得一个叫悦来的客栈。未时初,太白居。中年文士带着他的侍从到楼上来时,已过了午宴高峰,酒楼上十分清闲,每桌上只坐了一两人,还有好几张桌子是空的。

 文士挑了个视野尚好的位子坐下,向小二点了几道菜后,习惯性地打量酒楼上的人。左边楼梯旁靠窗一桌是三个高谈阔论的大汉,桌边堆了好几个酒坛,正喝得面酣耳热,欲罢不能,口沫四溅地夸夸其谈。

 与三个大汉间隔了两张桌子,依着角落靠着窗的那桌坐了两位客商,衣帽上风尘仆仆,低声谈着今年茶叶成色如何,该从哪里进货比较好;中间一排四张桌子,只有第二张桌子有人,穿着打扮像个渔翁的老翁在独酌独饮,举手投足,却有着渔翁所无法拥有的气质,中年文士不由皱了下眉。

 目光在老翁身上停留甚久才移开,再往旁边看,酒楼上还有两桌坐着人,可巧都是独身少年。

 一个服饰华丽,桌上放了把珠光宝气的剑,左脚架在椅子上,睨眼张目,态度嚣狂,他桌上点了十几道菜,每道只吃几口,不断横眉竖目瞪着众人,分明是个爱惹麻烦事的主儿;另一桌上的少年,正与他相反,衣着朴实,沉默寡言,桌上只有三四道小菜,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慢慢吃着。

 两位少年年岁相当,衣着打扮处世态度却截然不同,双方早对对方留上意。华服少年吃上几口就瞪对面的朴实少年龇牙咧嘴,十分看不顺眼。

 朴实少年垂着眼,无动于衷,偶尔抬头,隐忍的眸子厉芒暗闪,与华服少年目光交上,空气似都燃烧起。中年文士瞧得有趣,不由抚须,向侍从笑道:“此二子皆非凡物。好几年没见这般有才华的孩子了。”

 侍从眉一挑,正好小二送上菜来,于是便不再说话,伸筷挟菜。酒楼上,谈话的谈话,独酌的独酌,互瞪的眼也不酸,三不五时便瞪上一眼,一切如旧平常进行时,楼梯上登登登地上来了一批官兵,店小二追在后面惊呼道:“官大爷…”

 中年文士皱了下眉,谈话的大汉及茶商停下对话,向楼梯口望了过来。老翁哼了声,自己勘了杯酒,朴实少年低头吃菜,华服少年却是一脸跃跃欲试想惹事的神情,嗔目傲慢地看向楼梯口那群官兵及领头的青年男子。

 领头的青年男子上楼后,眼光一转,楼上人物尽收眼底。见到那独酌独饮的老翁,不敢怠慢,上前一拱手道:“前辈可是西山隐逸翁?晚辈侯政,与家师铁拐真人曾与前辈在西山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