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晌午,会堂上已聚了近万的江湖人,熙熙攘攘,十分吵闹。其间也不乏江湖冤家或仇敌,见上面了,哼一哼,各自走开…论剑大会不论私怨,任何恩仇到此都需要放下,才能前来参加,不然便是与主办方,即武圣庄及九大门派为敌。

 所以仇人相见,顶多冷嘲热讽数句,真要打起来,还是有所顾忌的。这也正是朝廷明知柳残梦在此,却也无可奈何的原因。

 论剑大会五年一度,现场江湖意气之人多,气氛热烈。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动兵捉人,只会招来强大的反弹。江湖中人原便是刀头饮血桀骜不驯的,只宜怀柔,从打入内部做起。

 祈世子咬了根草根,笑嘻嘻看着众生百相。日正当中,罄声远远响起。评审们从精舍里走出来,在司仪报名声中,走上评审台。祈世子乍看还是一身的懒散,手中甩着刚才还咬在齿间的草根,眸子却微现紧张之色,目不转睛地等着司仪报上最后一个名字。

 “武圣庄…柳庄主到。”一身薄蓝云绸的苏绣长衫,同色腰带上绣着云纹章华,方巾束髻,眉目清朗诚恳,微微笑起时,和煦又儒雅,令人倾倒。青年踏上评审台,与台上七老八十的耆老们相比,他无疑是最年轻的,但举手投足间的内敛与威仪,却远远超出了台上诸人。

 当他上台,回身坐下的一瞬,衣袂翻动,所有人都不由屏息。祈世子在树上嘀咕了声:“装模作样。”此时有人反应过来,大声道:“盟主好。”

 一呼百应,论剑台上此起彼伏的,尽是向柳残梦问好之声。伊祁尚是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近万江湖人的问候,可不是震耳欲聋可形容之。

 为武林盟主在武林中如此有地位一事咋舌时,想起一事,转首向祈世子问道:“这柳残梦四年前不是以柳依依招亲的名义将上门的江湖高手都用药物控制过?就算后来大家得到解药,被释放了,也不可能前嫌尽释如此拥戴柳残梦吧?”

 祈世子搔了搔脸颊,突然嗤笑:“小伊祁,你以后就会明白,江湖人是很好骗也很好煽动的…”

 还想再说什么,瞥了凌虚子一眼,不再继续,只道:“能成非常人,必有非常手段,你哥哥跟你师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己去想他是怎么解决的吧!反正不离推托蒙骗几个字…”说话间,论剑大会已经开始了,过了会儿,三人只见柳残梦向左右打声招呼后,悄悄下了台。

 “怎么回事?”伊祁站直了身子“论剑大会才刚开始。”“暗卫会跟下去。”祈世子眉毛也皱了起来,显然对柳残梦这出乎意料的一招有些把握不定,不确定暗卫能不能跟上。伊祁犹豫了下,道:“我跟过去,你留在这里,免得中了调虎离山。”

 见祈世子要反对,又道:“只是跟踪。你身上有伤,还是留下来。”说完就跳下树。眼见是唤不回,祈世子无奈,手上作了几个暗号,低声吩咐:“保护好伊祁少爷。”

 和风轻动,树梢落下几片青翠的叶子。知道暗卫已经跟上保护,稍稍放下了心,头痛道:“真是任性的孩子。”

 “可也是个照顾王爷的好孩子。”凌虚子低笑道:“他一直在努力保护王爷,不是吗?”这话听得别扭,祈是万万不肯承认,才想回头,一双蛇般的手臂自背后绕过来,一边抚着左肩的伤处,一边按在右肩肩井穴。

 一直隐藏的气息尽数释放,熟悉的感觉让祈僵住身子,宛若被真的赤练蛇缠上一般,满嘴苦涩。

 “王爷为了无尘郡主的事,那么痛苦,连贫道这旁观者都可以看出,更不用说伊祁少爷。他一路为你转移话题和注意力,转波阁里掩去无尘郡主的留字,真是个好孩子呢!”湿润的气息在耳畔呢喃,双唇说话间若有若无地轻触着祈的耳畔,祈身子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

 “所以说,他到底是孩子啊!看不出你痛苦时还要隐忍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想狠狠再欺负你一把…也幸好他是好孩子呢!”一口咬在白皙的耳垂上,看着不堪玩弄的耳廓慢慢红了起来,蔓延到颈子上,祈的身子也在微颤。

 “难怪你不爱别人与你多作接触呢…”凌虚子吃吃地笑着,双唇更加肆意地在祈的颈项间放肆游移“不知红袖是不是也与你一般敏感。”

 “柳…残梦。”祈世子终于说得出话来了,第一句话:“你还欠我一万九千二百七十八两黄金,不要忘了!”

 “凌虚子”停下动作,过了会儿,闷笑出声:“走前只是六千一百多两啊!”“不要忘了你干过什么好事,算你万两还是便宜你了。”祈世子咬牙切齿。

 “我怎么会忘了你在我身下哭泣时的销魂呢…手别再动了,你现在留下痕迹,待会儿也会被抹煞的。伊祁和暗卫没那么快回来。而烟火鸣炮…你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凌虚子”笑吟吟地将祈世子搂得更紧。宽广的袖袍上异香阵阵,祈渐渐觉得眉重眼酥…这日早朝后,宝亲王一如既往来到御书房,正好新一批的暗流情报送达。两人略略翻看了下,因为祈不在,情报整理粗糙,良莠不齐,费了两人不少工夫。

 “没想到祈他们会在青城遇上南安侯…可怜。”看到某张情报,轩辕忍不住笑了,也不知在可怜哪位。再往下看,神色却变了:“一行人在都江堰遇一道人,自称,玉龙雪山…定真观…凌虚子!”

 “玉龙雪山?凌虚子?”宝亲王怔了怔,想起一事,忙拿过情报来看。消息一道一道往下飞翻,终于找到他们想要的。两人面面相觑:“祈该不会…”

 放下情报,宝亲王转身就想出去,却被轩辕喝下:“事情如果真如你所想,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但是…”宝亲王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说了两字,止住不说。

 轩辕看了宝亲王一会儿,叹气:“你该知道,青城有靖叔在,不是好去的地方。朕会先通知靖叔,希望他能看在与祈过往的情份上出手…唉,祈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么让人伤脑筋啊!”***淡淡的冷香,已有十年未曾接触过。柔软而芳馨的被褥,隐约有点陈年的霉味和阳光的清爽,混合在一起,惆然而怀念。睁开眼,床畔兽形半蹲的金猊里烧着篆香,浓浓郁郁的闺中女儿香气。

 头顶上九华蒲桃锦帐,珠箔迤逦,绵绵坠地,身上盖的被子,两两间鸳鸯,月白色的缎面,鸳鸯红喙碧羽,交颈而眠。祈不由闭上眼。轻柔薄软的锦帐,一掀开,不知会不会再次看到那逶迤一地的青丝?墙上,无尘别绝红尘前留下的诗,不知也还在否?独自思慕的自己,有幸躺在无尘与寒惊鸿的新床上,是不是该感谢柳残梦的好心?

 睁眼,撩开文彩繁复的锦帐,确如意料中,墙上墨痕尚在。浓重的黑,不因时光岁月而褪色,最后两句“犹冀凌霄志,万里共翩翩”

 依然入墙三分,刻骨铭心。墨痕旁一几一椅,椅上坐了位蓝衣青年,温和地看着书,神情诚恳又专注。傍晚的霞光从窗棂疏影间照在他的侧脸上,一身如谪仙般纯善的气息。

 他听到声响,抬头一笑:“你醒了啊!”祈世子开始知道,为什么许多人明知这家伙不是好人,还是会被他所骗。

 他现在看来,就像一个完美的主人,对住在家里的客人打着招呼,哪有半点之前的恶形恶状。若非深知这家伙恶劣之性,换了个人,怕真要以为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了。

 哼了哼,从床上下来,慢吞吞地穿好鞋子,这才走到蓝衣青年几旁另一端的椅子上坐下来,敲敲桌面:“茶呢?”很殷勤地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在祈发作前,很快解释道:“刚倒的,没喝过。”

 怀疑地将茶杯转了一圈,确定未看到被人碰触过的痕迹,这才仰首饮下。中过迷香后口渴实在难过,否则他断不会如此迁就。“那位“南安侯”是你的替身影卫?”“是。”“事实上他才是用来掩护“凌虚子”?”

 “是。”“论剑大会上的“柳残梦”也是他?”“是。”“凤五不断呱噪无尘是你授意?”“是。”

 “你是来与夜语煌见面?”“是。”“抓我来是勉强当个人质,顺便让暗流群龙无首,指挥失灵?”“是。”“但是你不敢杀我,免得与朝廷正式对上?”“是。”

 “好,问完了。”放下茶杯,站起身,祈世子打了个哈欠:“困了,去睡。请便,不送。”“你真的都问完了吗?”

 柳残梦跟进锦帐,笑得诚恳又大方。“还没完。柳兄能不能提供两个貌美温柔,善体人意,红袖添香,多情识趣的美人来陪区区?”祈世子也笑得风流又自赏。“没问题,在下可以自告奋勇,自荐枕席。”

 “谢了,可惜阁下容貌平庸性格无趣,区区实在很难看上眼。”用挑剔的目光哼两声,祈世子当真掀开锦帐倒头就睡。柳残梦打量他半天:“你就这么放心?”祈世子脸蒙在枕头里:“区区功力被制,你要当小人就当,我困了。”柳残梦耸耸肩:“在下一向不强人所难。”

 见祈世子不答,鼻息隐隐,似已入睡,当下解衣躺在祈世子身边,竟也闭目睡去。这一睡,直到天色全暗下来,婢女在门外叩门道:“公子,晚膳已备好,要摆到哪儿?”

 柳残梦睁开眼,看身边睡得很熟的人,弯唇一笑:“晚膳摆到郁芳阁去。”说罢,靠近熟睡之人,在他耳畔缠绵细语,极轻极轻地吐字道:“祈兄,你该回郁芳阁,将屋子让给我了。”

 “你!”祈世子睁开眼,哪还有一点睡意,瞪着眼前的骗子气结。“咦,难道祈兄喜欢这间房吗?在下身为地主,确实不介意与祈兄同床共枕的。”

 柳公子善良又体贴地为祈世子着想。知道此时就算大骂,对方也会反打一耙说是自己没问。祈世子平了平气,虽不甘让柳残梦住在无尘旧居,还是比自己触景伤情来得好。

 见祈世子要下床,柳残梦傍在枕头上笑吟吟问:“话说回来,在下为你做了这么多,又备香榻又备食宿,难道没有个谢礼吗?”

 “谢礼?”没暴打一顿就是客气了。祈世子斜睨着柳残梦,突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柳残梦眼也不眨地回望着祈世子,全没躲避的神情。粗暴而始,粗暴而终,辗转而过的唇,如风暴般激烈,却又是一触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