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梦只喝了一口,就停杯难以下咽,祈世子却似全无所觉,眉毛微微皱着,手中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又快又烈,看得柳残梦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这酒当真是天上佳酿不成…不然以祈世子惯常的挑剔,居然会喝得这般干脆。

 祈世子注意到柳残梦的目光,突然停下酒杯。“相公不太舒服吗?”“不。”祈世子又斟了杯酒,小抿一口,皱了皱眉,闭上眼。

 “只是有点兴奋。”“兴奋?”柳残梦眸中异芒一闪。祈世子笑了一笑,现出雪白的牙齿。毫不在意小二正在旁上菜,直直地注视着柳残梦。

 “因为,此时在我身边的,是你啊。”是你这天下独一无二,强绝当世的武圣啊!小二不意听到这等热烈告白,朴实的脸一下子腾红了,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菜扔下,尴尬地瞧了两人一眼,急急退下,瞧那神情,大约是急着去广为宣布这“动人一刻”柳残梦微笑不语,目中却无一丝笑意,直直地看着祈世子,直欲看入他的五脏六腑。

 这个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真的为了与自己挑战,才选择两人同行,还是故布疑阵,软化自己的戒心。祈世子又喝了一杯。静默片刻,柳残梦叹息般地看着祈。

 “真有点可惜啊!”“哦?”“可惜象你这般投合我胃口的人,为何不是我的手下。”柳残梦一身女装,甚是娇媚。

 但他说出这话来时,却全无违和之感。透过目光,祈世子能感觉到,在这面相之下,那如火凤燎原般充沛的傲气、自信与坚毅。柳残梦的表相永远是用来哄人的!

 “不一样的。”祈世子仰首又喝了一杯,以柳残梦眸中的斗志为下酒菜,轻吁口气,摇头。两人对视着,笑嘻嘻对笑嘻嘻,正在此时,有小二冲了进来。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掌柜的“哎”了一声,收起桌旁被撞得摇摇晃晃的酒壶。“就是那个那个…那个王住到格那城去了。”掌柜听了“哦”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回原位。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王他每年总有一两次会来阴山狩猎…”“可是,现在不是狩猎的好时机啊!”小二说到这,声音低了下来,满意地偷窥到店内所有人耳朵都竖了起来“再加上,最近不是为了追捕逃犯而闹得纷纷扰扰吗?我听三桂子,三桂子听格那城的小满子说,王是为了要亲自追捕犯人,才驾幸格那城…掌柜你说,这犯人是犯了什么大罪,居然让王亲自出马…”掌柜敲了小二一记响头。

 “小孩子家多做事少说话,这类事哪能搬出来说!”小二摸着脑袋龇牙咧嘴,眼睛却闪闪发亮:“这么说掌柜的你知道内情了!?”

 “嘿,这镇上还有哪位比我八卦吴更清楚此事!我一听就知道了,三年多前,听说那个柳残梦成为王的军师,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武圣是谁!,哪是甘居人下的,听说中原皇帝见过他,说这人呐,忘恩善变,骗死人不偿命的。

 无论对他有多大恩情都没用,他说变就变。你说,王为惜才留下这样一个家伙,还不是给自己惹麻烦…”祈世子托腮专注听着八卦,瞧着自家“娘子”

 那要哭笑不得的尴尬样,果然赏心悦目,当下赞道:“娘子好名声,为夫甘拜下风。”任柳残梦脸皮再厚,被不相识的人这般“夸耀”又被祈世子瞧猴戏地看着,那笑容总有些挂不下,哈哈干笑了几句,不予置评,眼珠子转了转,正打算起身结帐。祈世子出了之前一身腻粉的恶气,笑吟吟眼珠子一转,高叫:“小二,爷今晚要在这住下,还不去安排铺位!”

 柳残梦气结地瞪了祈世子半天,再次得出个结论:眼前这个公子王孙,不但贪钱、无德、黑心、好战,还有很恶劣的任性!

 给小二一绽碎银,一个暧昧的微笑,再加一句不要再打扰,知道今夜小二会识相不来打扰,祈世子关上门,看柳残梦已脱下女妆,恢复原本八尺之躯,不由嗤笑:“区区以为柳兄扮得很开心,何必这么急着又恢复了原状,太可惜了。”

 撕开面具,拔下满头珠翠,柳残梦磨牙微笑。“世子这主意,没事都会逼出内伤来的。”“想要柳兄重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将头发重新束起,扎上方巾,柳残梦冷笑。“怎么会困难,这不马上又有机会了!”

 “原来柳兄已经明白,那区区就不用多费口舌了。”翘起二郎腿,没形象地摇着,看柳残梦脱下绷得紧紧的女式中衣,换上常用的中衣,马上转口赞道:“柳兄真是好身材啊!瞧这肌理细密,骨肉匀均,起伏有致,不过不失…”

 “多谢!”皮笑肉不笑地打断祈世子越听越不知所云的“赞美”“不过在下不会因此而为祈兄卖命的。”

 …祈世子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柳残梦衣带一绑,左脚踩在祈世子坐的那张长凳另一头,居高临下直瞪着他:“拜托,我们现在是在逃亡,逃离班布达单于的追捕!哪有自己送上门的理?就算你来关外居心叵测另有目标,可是现在保命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怕…”

 “我…”“这次是绝对不成!你也不要将我想得太神勇。黑煞掌不是那么好挨的,我的伤势你能不明白吗?这些天为维持缩骨功,连你这正常的身子都受不住…你真存心要我在这儿丢了命?”

 “不要再逼了。你真强迫我去闯,我也不会合作的,到时形踪败露,可怨不得我!”柳残梦心有顾忌,暂时不想接近班布达单于,几日相处,心知这祈世子性本张狂,喜好挑战不可能的事情更胜于本身安危,当下苦口婆心,努力在他开口前说服他放弃这夜闯行宫的主意。

 怔怔看了柳残梦好一会儿,祈世子慢吞吞道:“你鬓角还有一枚压鬓钗,还来。”“啊?”柳残梦下意识地摸了下两鬓,果然拔下一枚小小珠钗,不由再度气结。

 祈世子收回珠钗,脸上慢慢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柳兄,你目前共欠区区五千四百三十七两九钱黄金。”柳残梦脸颊一搐,决定不搭理。

 “你真要赖债,区区又不能剥了你的皮来偿债,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只有让红袖把这帐单送上武圣庄…”瞪着祈世子红口白牙,一字一字慢慢道:“就不知柳老爷子会有什么感想。”

 老爷子会有什么感想,柳残梦是完全不敢想。他平生自负不凡,心高气傲,唯一的败笔,就是有那样一个公正俨然,机关算尽,大愚若智,武艺惊人的老爹的…除了外貌,他简直想象不出自己到底有哪一点是与上代武圣柳清秋相似的!而且若由红袖去说,他只怕一踏入中原,就会被绑回去与红袖还是神仙府的谁谁谁拜托成亲!

 柳残梦看着祈世子,连苦笑都笑不出了格那城离固阳不过百余里,全力施为的话,两人一个时辰便赶到。

 祈世子应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却熟门熟路地找到班布达单于临时下脚的朔王府,选择了后院一角高墙,悄悄潜入。

 这高墙比别处稍高,墙后是一池假山水沼,自树下远远望去,王府背山而建,里三进外三进,延绵不知多少顷,那亭台楼阁帘幕重重,寻常人瞧上一眼怕就是晕得东西南北无处寻觅。

 但这两人论起身手,皆是数一数二,又惯常出入这等禁卫深严之处,早有一大胆对应方案。王府虽因班布达单于的驾到而防卫增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里暗里调派了不知多少人手,岂又能防得住这二人。

 柳残梦被拿了把柄,只有乖乖跟着一道来。但他不插手捣鬼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祈世子自不指望他能与自己帮上什么忙。

 嘴上嘀咕柳公子莫要拖累自己,脚下不慢,闪闪躲躲越七星隐月阵,避石门擂木,渡雁水寒潭,三两下便转入了王府重地。此地单于下驻,防卫极深,放哨的皆是一流高手,祈柳二人行踪也慢了下来。

 远远瞧见厅堂人头涌涌,不知是在宴宾还是商议大事。虽动了好奇之念,但两人目标并不在此,厅堂近周高手云集,两人不愿给自己惹麻烦,张望几眼,也就作罢,转向后院的书房。

 柳公子身负重伤兼负重债,虽是一路百般不愿地抵抗,到底不敢有相左之意,亦步亦趋跟着祈世子再次通过延绵一里的迷魂花阵,闪躲了五批巡卫,一路有惊无险地闯入了后院。

 眼见书房在即,两人却伏在墙头停下脚步。祈世子丈量着守卫,边看边点头,头点完却开始臭骂这安排之人,这等交叉巡卫,明火实仗,实是陷人于不义之至。

 柳残梦倒不知如果祈照样画葫芦布置自家院落时,会不会觉得布置太森严也是一种不义。不过想想此话一说,祈王府及王宫说不得真会被布成铜墙铁壁,也只有略过不提。

 默计时刻,已是不多,想来没法去拐套巡卫服饰瞒天过海。祈世子收敛心神,沉吟片刻,向柳残梦作了个手势。柳残梦眉微动,自袖内取出只小鸟…这是他在来时路上捉的,这类小玩意儿用来掩护,是有莫大功效…当然,他原本是要留给自己用的。

 小鸟受柳残梦手法牵引,自暗处飞出之际,刷过柏树树梢,发出籁簌的声响。守卫们功力不弱,闻声皆望了过去,祈世子趁机真气一摄,弓腰自另一端窜向书房旁的柏树。

 他一身黑衣,快如闪电,落到树梢时,微按树梢泻去冲力,又落在下一层树枝上,无声无息。

 一阵秋风吹过,叶子筛筛而响,树下的二名守卫竟是全然无所察觉。他在树上一顿,真气运转间,旧力已换新力,怕惊到树下之人,不敢在树枝上借力,硬生生地凭空跃出,落向檐瓦,身子一倾,整个人倒入了窗口。

 心知此地关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虽已潜入,一口真气却不敢泄,右手按在窗台上,摄神提气,不让脚尖踩上实地,怕引发机关。

 仔细瞧过,确定地上砖纹色泽一致,是为实体,这才慢慢落到地上。月色尚明,隐约能见室内布置。书房的布局大小总不离桌椅几柜之类,这房里,最显眼的,却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