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世子笑吟吟地关上了门,闭目沉思片刻,伸手往后一抓,抓向正挪到窗旁推开窗户准备跳窗的某公子:“柳大少,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难为你我二人远在异邦,竟还如此有缘,是不是该坐下好好谈心?”

 柳残梦干笑了声,双掌在胸前拂了拂:“世子误会了,在下只是念着世子千金之躯,受不得罪,帮世子开窗散一散闷气。”“原来如此。”祈微微一笑,手势不变。

 “区区真该死,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柳公子想知恩不报一个人先逃了。”

 柳残梦闻言,脸色一正,怒道:“祈兄将在下想成了什么人?在下堂堂武圣庄庄主,岂能干出这等无义小人的行径!?”说归说,手上招式蜂飞蝶舞,却也是不曾慢下。

 “所以说区区错了。想想,掩护费三百两,服饰面具提供费百两,再加上精神损失等等,亦不过五百两黄金。武圣自不会这么小家子气…”

 “五百两黄金?”柳残梦闻言,手上招式一缓,微现破绽,祈世子挑了个空,掌缘切开柳残梦右掌“暴雨惊雷”重击在他右肩上。闷哼一声,柳残梦连退三步。

 两人原本便在窗前,他这一退,立时撞到窗子,祈那一掌力道甚大,透体而出,但闻一声巨响,窗户片片碎裂。

 楼下尚未走远的士兵们回过头来,正巧见到窗畔柳残梦一口鲜血喷出,缭乱的真气控制不了缩骨术,咯叽几声,骨节节节暴长,撑裂衣衫,恢复七尺昂藏之躯。

 “人在楼上,快抓住!别让他们逃了!”指挥校官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骗,眼睁睁让逃犯在眼皮下混过去,咬牙狂吼一声,当先如大鹏般向二楼掠去。

 “你是故意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伤了柳残梦,眼看之前半天的口舌全部白搭,祈世子叫了声苦,知道这次连自己都倒贴进去了。柳残梦又吐了一口血,伸手捂住祈击中的右肩,暗红血迹正缓缓渗出衣袖。

 他向旁闪了两步,脚一挑圆凳,撞向屋顶,砸出一个大洞。落瓦纷纷中,他轻身跃上横梁,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温暖又诚恳:“要让在下被世子你这般敲诈,在下宁可舍身饲虎。”

 “放屁放屁!”祈世子抓住一旁包袱,但窗外一连串箭雨自窗口飞入,他侧身时一个不留神,正好有枝箭刮过包袱,叮叮铛铛掉下一地元宝。

 “啊…柳残梦!在你还完区区七百三十六两黄金前,休想逃开!”身形后发而先至,冲出屋顶,一手携住柳大少受伤的右手,穿越满天箭影,齐齐逃命。

 百灵庙附近的阴山山脉上,住着位老猎人乔老头,他是什么时候住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似乎是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一个人住在山林里,以打猎为生。这日傍晚,乔老头正在屋内烧火煮饭,听得屋外有人叫道:“屋里有人吗?”

 “来了来了。”乔老头看了眼灶炉,随手塞进一把干草,拿火叉捅了捅,再塞了块木炭,这才出来开了门,一位蓝衣青年站在门外,虽是满身风尘,形容憔悴,却又有说不出的风骨威仪。

 他露齿一笑,笑得极是老实诚恳,乔老头却觉得心头一窒,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老人家,我和同伴赶路赶得过头了,现在天色晚了,这山里没地方歇息,能不能借我们打尖一晚?”

 “啊…这…没问题,没问题。相公快进来吧!”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在大腿上磨了磨,乔老头只觉这青年是生平仅见顶顶高贵的贵人,像他这种乡野之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呐呐说了几句,赶紧将木门推开。青年笑了一笑,侧开身,向背后之人道:“祈兄先请。”

 “客气客气。”身后那人也不谦让,当先走了几步,突然不知从哪里取了粒金珠子,塞到一旁看得傻眼的乔老头手里,微微一笑。

 “老丈,我们也不会白吃白喝你的,这金珠子重一两二钱,拿去城里钱庄兑了银子,大约可换百两左右,小心莫让掌柜的哄了你。”

 乔老头原是小心偷瞧着这个看来俊美傲慢的黄衣公子,没想到黄衣公子这么好说话,一下子就给了他一粒金珠子,下意识地收紧手,感觉珠子在掌心里的热度,突然想到这等于百两银子,等于百贯铜钱…一下子血压高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祈兄真是好大方。”蓝衣青年在简陋的木凳上拂了拂,正欲坐下,就被黄衣公子一把推开,自己先坐下。

 “区区一向很大方的。”蓝衣青年苦笑了下,只得再将另一张木凳拂了拂,坐下来,看着黄衣公子将裂了一角的包袱解开,将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数着,不由笑得更苦。

 “…纹银十三两、银票少了两张…一张五百两的,一张三千两的,加上全部黄金都丢了,再少珊瑚珠钗一支,伤药两瓶,大内密制,算你一瓶一百两好了…”

 黄衣公子终于抬头一笑:“柳兄,加上之前零零总总的掩护费损失费,你共欠区区…折合黄金,三千二百六十两。”一夜之间便背负巨额债款的柳武圣已经笑得成了苦瓜:“债不是这样算吧!瞧在你我交情,能不能打个折扣?”

 “敢做敢当,柳兄不至是如此没有肚量之人。折扣不行,不过零头六十两区区倒可以去掉。”

 “这个跟肚量没关系,在下肚量再大也吃不下这三千多两黄金。祈兄对萍水相逢之人都能如此大方,何以独吝在下。再少一点吧!”

 “因为区区有求于他,而你有求于区区啊!”祈世子笑得很开心。“将区区拖下水带着你逃命,这三千多两黄金还觉是贱卖,不能再少!”“祈兄这般视钱如命,非是江湖豪杰所为…”“区区原本便不是江湖中人,柳兄莫弄错了。”

 祈世子跷起二郎腿,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而且柳兄莫忘,你现在是一文不名,吃的用的躲的全都是我出的,区区身为债主,奇货可居,你要与区区讨价还价,先将欠我的还来再说。”

 看着一脸痞相,十分无赖的祈世子,柳残梦半天挤出一句话。“奸商!”“好说。”“财迷!”“客气。”“黑心鬼!”

 “我要加利息了。”柳大少马上闭嘴。乔老头在灶炉旁烧火煮粥,见两人好像谈话告一个段落了,插口道:“两位相公,山里没什么可吃的,两位要不要喝点粥?”

 祈世子看着木桌上那一层滑腻油光,隐隐的油烟之味,唇角微微抽搐了下,回过头来,向着乔老头,却是一笑。“那就有劳老丈了。”

 “叫…叫我乔老头就可以了。”乔老头说完,缩回头继续烧火。微咳了一声,柳残梦虽然及时以手捂住唇,闲极无聊的祈世子又岂能注意不到。

 瞄了眼,在包袱里翻了翻,翻出一瓶白玉瓶,一个泥金描花小罐子,砸了过去:“归元丹,生肌散,自己看着用。”顺手接下,横竖已是巨债上身,遂毫不客气地倒出一粒归元丹吞下去,又旋开小罐子,嗅了嗅,嘿道:

 “祈兄真是好贵气,连药都要是极品香雪散才肯用的。”祈世子看着那个泥金小罐,唇角动了动,有些心疼地转开眼。

 柳残梦已解开蓝衣,扯下临时包扎的布条,现出右肩上的伤口,只见白皙的肌肤上一道深紫色的掌印,掌印中心一道铜钱大的伤口,正泊泊流着黑血。

 “对了,这些药祈兄打算算多少金子?”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掏出把匕首在火上炙着,为了转移注意力,柳残梦顺口与祈世子闲扯。“不要钱。”匕首掉到桌面上。柳残梦瞪着祈世子,一脸恨不得将吞下的药全部吐出的神色。

 祈笑嘻嘻自桌上提起匕首:“这桌面很油,匕首弄脏了就算用火炙过,也难保没什么问题。柳兄下次还请小心为上。”

 “祈兄,我们明算帐好不好?”柳残梦险些哀叫出声。“柳兄不是一直嫌区区太爱财了,怎么现在区区说不要钱,柳兄反而不领情呢?”祈世子摇头叹气着将匕首交回柳残梦手上。

 “反正这两种药说贵也贵不上多少,要交换的情报不会超过这药价的。柳兄可以考虑,将自己开膛破肚取出归元丹,还是回答区区一个小问题。”

 叹气再叹气,已经吃下肚的药,柳残梦除了叹气还能如何。安慰自己这不过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后,勉强道:“祈兄想问什么?”“柳兄名列武中之圣,天下高手难出其右,不知是何人竟能将柳兄重伤至此,区区实在很好奇。”

 “你这话问错了,单打独斗,天下能胜过在下的在下还想不出有哪几人…就你家主子也只敢跟在下说平手,而不敢说一定胜过在下的…所以你该问是哪群人。”

 柳残梦眼睛眨也不眨就扯了一大堆。祈世子不为所动。“黑煞掌自古以来就有难以突破的瓶颈,创始人黑煞真人因奇遇创下此招,却没将他到底遇上何种奇遇流传下来,所以后来的传人从来没有一个能突破第十层。

 柳兄这伤口上黑煞掌的功力已到第九层,几乎是绝顶了,能将真力全部击在柳兄肩上…区区想不出除了柳兄自愿外,还有什么理由。”看了眼伤口,也懒得遮掩了,柳残梦继续将匕首放在油灯上炙。

 “祈兄即知是黑煞手传人,又是在这边塞之地,那又何必问在下答案。”“区区只听说过黑煞手现在已成为庆王朝的秘技之一,其他还有赖柳兄指点。”

 “班布达单于及其子嗣都会此招,而伤了我的就是班布达单于…这样说祈兄满意了吧。”说罢一刀划下,黑血喷出,祈世子眼明手快及时将桌上泥金小罐抢了过来,罐身没污上黑血,同时起身绕到柳残梦身后,一掌击在后肩同一位置,肩上黑血顿时喷得更猛,柳残梦脸色白了白,唇角也溢出黑血。

 再倒一粒归元丹,按入柳残梦嘴里,又将柳大少的内衣撕了一截,擦拭肩上污血,直到现出红血,将小罐中雪白晶莹的生肌散挖出一坨抹在伤口匀均推开,鲜血很快便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