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昭月经历了妖生中头一回相亲。

尽管师傅同她说得好好的,作为女方,要矜持,要端庄,要温柔小意,要轻声细语,但真正到了考场,这一切都变成脑海里的肥皂沫,一碰水就化了,找都没地儿找。

昭月有种回到刚刚到药谷参加入学时的错觉。

当然,药谷除了她师父和小药童外,都是女子,昭月还不至于这么严肃。

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双足几另一头,正直得仿佛在参加神官面试:“昭月……对,是我的名字。”

“名字是师傅起得。”

“对,没有兄弟姐妹。”

“目前是一条低阶蛇妖。”

“灵石……额,一个月一千旦。”

昭月每说一句,就从对面的小地仙眼中看到多一分嫌弃,说到最后,昭月仅剩不多的紧张感已在小地仙满脸嫌弃中消失得差不多了。

“昭姑娘,老实说,这次二叔让小仙来与你见面我爹娘是不同意的。想必你也清楚,我爹娘都是昆仑的神使。”

说到这,小地仙不自觉挺了挺胸口,带着几分自豪道,“昆仑的神使有多难考你也知道,而你呢,爹娘早亡,我就不多说了。就说我自己……”

昭月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地仙语速极快,不容她打断。

“……所以昭姑娘,但愿你能理解我爹娘的立场,你的情况我也清楚了。像你这样的条件,放平时我是看不上的,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过既然你是二叔极力推荐的,我也不会多为难你……”

这人,真是有点……

罢了,再忍忍好了。

“……我呢要求也不高,只要昭姑娘成亲后孝顺公公公婆,往后开医馆呢,每月的账本由我打理,自然了,我的月俸也会交给姑娘,最重要的一点,昭姑娘可千万不要公私不分,成日往药谷跑,白白帮人干活还拿不到钱……”

小地仙仍在喋喋不咻,冷不丁听昭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你吃过金宝宝吗?”

小地仙一愣:“什么?”

和好友喝完酒回家,白菽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火急火燎让小药童把昭月叫来,问问今日相看的情况。

白菽当了昭月三百年的师傅,这三百年里昭月在他这儿学得也差不多了,他估摸着昭月这丫头也可以自立门户开馆行医了,是以跟小徒弟商定后,决议让她将医馆开到弄星城城东。

这个位置是白菽精挑细选的。

一来离这儿不远,时时有个照应,自己若是缺人手,也可以让昭月回来帮帮忙。

二来弄星城城东新近开了家武馆,时有切磋受伤的,方圆百里却无一家医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拿白不拿。

熟料白菽把这事同管从商的工部神官一说,后者倒是满口应下,取出昭月的卷宗翻了翻,两条长眉却拧得打起了架。

“老白,不得行啊。你这个小徒弟,恐怕开不了医馆了。”

白菽不解,放下酒杯:“这怎么可能,前些日子我还跟人打听过,妖籍也是办得下执医凭证的,我有个师兄也是蛇妖,照样开了上百年的医馆。”

神官摆了摆手:“今时不同往日。喏,新出的条例,妖籍办别的凭证可行,就是从医不行。你那个师兄估摸着也开不了多久了。”

白菽听完,顿觉头痛不已。好不容易替昭月想好的出路,这下又没了。

神官与白菽交好多年,见白菽为小徒弟伤神,倒也笑了笑:“老白,这事也不是没有回寰的可能。”

白菽眉头一挑,做了个数钱手势:“神官的意思,可是缺这个?”

话音未落,神官却笑了:“若是缺这个,我又何必同你说这许多。”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白菽这才意识到老友动了怒,忙斟了酒上前道歉安抚,又是自罚又是赔罪,好一番说辞才将人留住:“那依您看,究竟该怎么做呢?”

神官抚了抚长须:“这事说来也容易。”

“我有一名侄子,眼下正在弄星城做个地仙。虽说是地仙,俸禄不多,到底也是有前途的职业,你那小徒弟若是嫁给我侄子,正好可以办个仙籍。”

末了,神官又补充道:“老白,你是有所不知,眼下从医凭证,起码都得是个仙籍。”

白菽先头是不懂,如今云里雾里听他扯了一通,方才发觉自己被他给下了套,心中暗骂这老匹夫以退为进玩得一手好套路。

他膝下徒弟众多,昭月却是唯一一个让他倾囊相授的关门弟子,如今跟着自己打下手也就罢了。往后离了自己在外行医,别说大病,局势随便治一个轻伤,要的价便远超那小地仙月俸许多,这如意算盘打得够精的。

这是这话,白菽也只敢在心里品品。

“那就多多仰仗老友了。”

“哪里哪里。”

小药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把人带回来了。

女子穿着茜色窄袖留仙裙,小跑着由远及近,满头青丝松松垮垮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两枚红珠子在白皙的颊边摇来晃去。

“师傅,你找我什么事?”

白菽笑了一声,放下杯子:“你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昭月转了转眼,眼神有些飘忽,嘴角不自然地弯了一下:“师傅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白菽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也不戳穿,指了指边上的酸枝椅,道:“坐下吧,我有些话要问你。”

昭月小心翼翼觑一眼白菽的神色,小声道:“师傅,徒儿不敢坐。”

不管师傅是不是真生气了,她把小地仙气走是真的,这会儿要是坐下了,待会儿怕还得多挨一顿骂,她倒希望师傅这会儿多吩咐她做点事。

白菽看她一眼,这丫头倒有些自知之明。他刚喝过酒,口干得很,伸手去够杯子,昭月见状,忙上前倒了杯热茶递去:“师傅,给。”

白菽瞥她一眼,点评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昭月笑道:“孝顺师傅是做弟子的本分。”

“少打马虎眼。”白菽吹开浮沫,呷了口浓茶,不冷不热说:“今日老神官可跟我发了好大一通火,说你给他侄子喂了一嘴麻虫,害他趴在痰盂前呕到现在。”

“这也不能全怪我。”昭月老老实实把今日的事交代一遍,跳过小地仙骂他的部分,末了,咬了咬下唇,“师傅,是他自己先骂我的……我气不过才……”

白菽不等昭月说完,就弹了她一栗子:“好意思,这点肚量的没有。”

昭月吃痛,捂着额头委屈不已,正要分辨,就见白菽重重拍了几下大腿,又气又心痛道:“那可是金蚕蛹啊,金蚕你知道多金贵啊,我去外头收一只少说五石灵石,你倒好,为了欺负个混球,就这么喂出去了,那个不识货的王八蛋还骂它是麻虫,麻虫?!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看着白菽痛心疾首的模样,昭月的表情从一脸心虚渐渐变成对抠门鬼的鄙视。

什么啊,搞了半天,原来是心痛他的金蚕蛹啊。

早知道他这么小气,她就任由小地仙把白菽全家问候个遍了。想到小地仙,昭月收起神色,道:“话说回来,师傅,那开医馆的事,是不是也黄了?”

白菽冷哼一声:“怎么可能。”

他可是打听过了,户部神官那软蛋侄子可不是个扶得起主儿,只不过他爹娘深受有狐氏器重,昭月这般不给那小子面子,他父母不定得怎么找她麻烦。何况惹了老神官,再要在这开行医免不了要被他下绊子。

这几日谷里怕是不太平。

沉吟半晌,白菽道:“我给你拿张拜帖,今夜你早些睡下,明日一早去弄星城寻个客栈住下,拿着我拜帖去武馆找我师兄。”

“是。”昭月不疑有他,她一向是白菽说什么就听什么,“对了,你师兄不是学医的吗?”

白菽白她一眼:“问那么多,为师还能害你不成,记得啊,在别人家要乖一点,不要到处惹祸,要是有人骂你,千万忍着,别强出头,回头师傅帮你出气,听见没有。”

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跟个老父亲似地话这么多。话虽如此,昭月从骨科医师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白菽是唯一一个待她这么好的人。时常让昭月怀念起她在现代时的父亲,送她去留学时也经常在电话这样嘱咐她。

这么想着,话就嘴里溜出来了:“师傅,你好像我爹哦。”

虚长一百岁光荣喜当爹的白菽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