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坐在病床边,静看着昏迷中的洛煌。眼前的景色回到妻子离去后、他失纵的那两个星期…在浩瀚的大海上,一架游艇装着铁臂,箝着一块巨冰。冰中有人,不,正确来说,冰中有一具尸体。

 “他”已经死去多时,而这块冰就是“他”的棺材…冰棺。冰棺内的尸体,不曾腐烂“他”仍然那么俊美,那沉静的表情彷佛只是睡着而已。

 艇上的人凝视着冰棺内的人好半晌。“…你改变了我好多…本来是想取替你,却逐渐被你的一切蚕食…”他喃喃道。

 “我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我是怎么个样子…我回不去以前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夺取你的所有,我不甘我是那个不幸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会反过来想保护你一直在守着的一切!?为什么!?”

 “看见煌的样子,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坏人…我从不曾有这种感觉,即使杀人的时候也没有…可是对着煌,想起你…我不知怎的,我变得好奇怪!”

 “我明明想成为你…却又不想成为你…你该是独一无二的!我觉得我取替你便会污辱了你!我也不想煌用看你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永相随!我是倾斜!”

 “…我真的很想自己就是永相随…可是我始终都不是,我不能像你一样,可以不去忌妒别人…”他的声音满是哭意。

 “只要你消失了…只要你消失了…”只要永相随消失了,就连残留下来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也许煌会…会…最后一眼,那安详犹似睡着的脸。他按下按扭,铁臂松开,有着如神只俊美男人的水晶“暴”地,激起水花,堕进水里,永远浸在深海中。永远…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那时的声音与现在的他重叠,在病房内,他头埋在两臂间,不断地重复这三个字,颤抖地,沙哑地,直至失声。他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洛煌躺在病床上,茫然无神的双眼仰视那苍白一片的天花板。木然地侧过脸,望向自己的左侧。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身边的床位是空的。以前就算他生病了,不管他睡在哪,永都会在身边守着自己。

 他每次醒来,也怕永不在。见到永,他忐忑的心才定下来。然后有一天醒来,永终于都不在了。他也认清了这个事实。他哭过很多次,痛过很多次,突然间,他累了。他撑不住了…他真的撑不住了…

 “卡勒。”空洞的眼眸望向声音来源。病房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人也只有那个男人。虽然他又重新戴上面具,但那眼神,那面具下的样貌,都那么相似。真可笑,即使一切真相大白,他依然那么相似。他闭上眼,不想再面对了。身边响起坐下的声音。

 “医生说你的身体并无大碍…他怀疑可能是心理问题,有可能…”“我知道是什么。”突地睁开眼,洛煌无神的眼中多了点什么。倾斜没说话,也不晓得说什么。心痛累绩多了,就变成心病。

 “…我知道那是什么…”凝固的空间,只有洛煌略带复杂的语调。***当程未常知道洛煌是自己的病人时,他一点都不惊讶。这一天早晚也会来临。其实洛煌太痴并没有罪,他太执着也没有错…错就只错在他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

 所以当他看到洛煌,便问:“你到底执着什么?”空洞无力地坐在皮椅上的洛煌并没有答腔。他只是一具空壳…什么都不留下的空壳。程未常也不勉强他,只是看了一下报告。

 “心绞症。”口中吐出这三个字,房中二人居然都是毫无表情。永相随挣扎了多少年才病发的心绞症,洛煌在失去永相随后莫约一年便已经病发。该说他太脆弱,还是太爱相随?“是因为相随?”

 想起什么,他又问:“还是房外那人?”意料中的沉默。“你不会是当出面那人是替身吧?”他的说话终于都有点回应,即便只是轻轻一抖。“你这样做也没错,只是你认为他真的可以当相随的替身吗?”

 那个…你伤心的时候会开解你,你痛苦的时候会陪你分忧,你开心的时候会和你一同笑,你遇到难题的时候会默默为你解决一切,你需要温暖的时候会给你最温柔真挚的拥抱,你想一个人清静的时候他会让你一个人静却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着你,你做错了他会把你导回正轨…那个宁愿错的人是自己,也不愿你做错的男人,如果能够这么容易被取代,那么他存在在众人的记忆里的身影,又岂会如此深刻。

 洛煌恍了恍神,其实他也许是最清楚这事实的人。他没有答腔,不吭一声的走向房门。“你不用再来了,我不会医你。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医好你。”

 程未常对着洛煌的背影道“其实你在为自己拥有这个“心病”而高兴。”那背影停下来,不久,那人回头,笑了,却不知怎地让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病,是我和他的联系。”最后的联系。***倾斜一直担忧地、目不转睛地紧牢着房门,那不敢走神的绷紧在看到洛煌出来后才稍微松了口气。洛煌的心一紧,然后便是酸涩的感觉泛上心头。他无视焦虑地上前问候的倾斜,步出诊所。

 “煌!程未常究竟说什么?你的病怎么了?”他会把洛煌带来程未常这里,就是因为程未常了解永相随和洛煌的事情,或许能够解开洛煌的心结。

 “…他没说什么,只是问我执着什么…”男人的笑,不知从何时开始比哭更难看“我还能执着什么…”倾斜的眼神有着倦意,说不出的倦意。

 “…你并不执着什么,你只执着他。”只有一个“他”“你要你身边的人是他,和你渡过每分每刻、每天每夜的人是他,陪你喜怒哀乐的人是他,你爱的人是他,这生最爱的人也是他…你并不执着什么,你只执着一个他而已。”

 心脏莫名地揪着痛,每说一句,那痛楚就深多一分。竟然红了眼,竟然哽了咽,竟然沙了声。为的是谁?痛的为谁?苦的又为谁?为的是“他”…一个“他”而那个“他”

 却不是他。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做了这么多,到后来却只是在做别人的第三者…从头到尾也只不过是第三者。

 可是此刻,他竟能够体会洛煌的感受…那放弃不了的执着!倾斜闭上眼。为什么你要死!?为什么你要离开你爱着的他们!?为什么你要离开他!?如果煌没有爱上你,是否会活得开心一点?如果我没有遇上你,是否没有今天的倾斜?

 如果你没有死的话…“…那段和他一起生活的记忆,真的很美、很甜,好像发了一场美梦。所以当我在梦中,我想继续深沉睡;当我醒来,我想回到那个梦中…”

 他回头“原来我执着的,是一个不会再有的梦,而这个梦,只有那个人存在才会变得甜美。倘若那个人不在梦中,这个梦不要也罢。”

 “煌…”怔怔地看进那双眼,倾斜知道,无论将来洛煌的痛苦会不会随时间消逝,那眼底的怆然,都会沉淀于他的眼底,伴他一生。

 “醒着是痛苦,但没有他存在的梦,更痛苦…”***洛煌摸着一堆草,那是永相随死的位置。也许那个地?方更适合他,可以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再有人打扰,我们不再是他的责任…

 心脏越发抽紧,他捏着胸口,喘息着,尝试平缓痛楚。我要回去了,明年再来这里探望你,你说好吗?对了,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各人的生活怎样,我下次来的时候把他们的生活照带给你吧。

 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有吵有闹,有说有笑,虽然有时忆起了你已经不在的事实而令笑容变得廖落,但他们却更加珍惜你为他们守护的东西,你放心吧…此时,一股风骤然扬起,和煦,舒服,犹如风的精灵在耳声轻语。

 “…”“你知道我的幸福只有…”洛煌莫名其妙的说着,又突然噤声,他慌措地四处张望,迫切地在找什么。

 “煌,你在看什么?”倾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咬着唇,直到平缓了急促的呼吸,双手紧抓着倾斜的衣服,望向他的眼神有着莫名的渴望。

 “…你…听不听到什么?有把声音在叫我要幸福…”倾斜奇怪地瞧着怀中的人“不就是我吗?我说你要幸福啊。”“…是你啊…”洛煌满脸失望地放开抓着倾斜的手。

 “煌…”不忍看到他枯萎似的神情,倾斜轻道:“听说如果这生那人对你有所亏欠,下世你们必定会重遇。”洛煌无言苦笑,只是转身姗姗离开。“煌…我不行吗?有我陪伴你不行吗?”那背影一顿。“你…让我感到不寂寞…”

 他干涩道“可是我最爱只有永…我洛煌终其一生最爱的是永相随。无关执着,无关怀念,只是对他的感情太过深厚,深厚得…即使他已经死了,我都依然爱着他…”

 满满的感情看着那背影,倾斜轻叹,临走前回头看这片草原一眼。一抹模糊不清的人影浮现在远处。身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人影的容颜怎么也看不清。

 只见到一抹很开心的笑容。那道人影好像笑着说什么。如烟的模糊身影好像在雾中与他们背道而行,逐渐远去,一阵凉风拂过,云散,影消。他一惊,揉了揉眼想看清楚,眼前却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根本没有什么人影。

 倾斜一怔,只觉眼前又是一片朦胧,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雾,而是…风又在拂起了,明明是和煦、让人舒服的风,可是,草园中的二人没有来由地只觉得荒无空虚。

 一股冲动令洛煌回头看这片草园最后一眼,无法控制的泪水潸潸滑下。这刻,他不晓得自已为何而哭…***

 曾经有人说过一个人死时的地方,是他死后灵魂所在之地,当灵气最旺盛的时候,便能看见他的灵魂。倾斜不知道这是否真的。可是,当他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等了三天都不曾有幻觉出现。

 原来只是他一刹那的幻觉?他宁愿相信“他”已经走了,至少这代表“他”认同自己,并愿意把煌交托于他。可他希望,那人留在洛煌记忆中的身影,也如同那个幻觉一般,消失,不再存在了。

 但他晓得那是没可能的事情。他也发现取替一个人是恁地可笑的想法,因为不管他做什么,那个人存在过的每一个片段,为身边的人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他能够取替。所以他又再一次“换”

 掉自己的样貌。那张脸只属于那个人。他晓得煌也有这想法,因为当他以全新的样貌再度出现他面前时,煌虽然惊讶,但却隐隐舒了一口气。煌真正的接受了他,不再用“他”的替身的身份来对待他。这令他很开心,即使他知道煌不会爱上他,但他会尽自己所能,寻回煌在照片中展露出来的明媚笑容。

 有些时候,煌会偶然看回那些照片,会绽放出沉醉的笑容,那幸福的笑容隐隐若若的重现。瞧着,心里泛起了颤动。他开始有点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希望看到身边的人的笑脸,因为只要看着,就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而他,决定代永相随去守护他身边的人,用倾斜的身份。(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