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在干嘛”“真可怜,这么年轻便有精神病”等等。然而,真正吸引他的,并非一群人的窃窃私语,而是一个男人的歌声。

 心脏忽地漏跳一拍,不是因为在唱歌的男音低低沉沉极富磁性,煞是好听,而是那人唱得好…绝望!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步向人群聚集的方向;他往常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不知为为,今晚他破例了。

 “让开,请让开。”那是一把十分难听的嗓音…很吵很沉,犹似因为感冒而损坏了声带时发出的声音,又似破烂的机械发出的磨擦声,让人忍不住捂着耳朵。

 围绕着的人墙受不了这么难听的声音而回头一看,当他们发现那千疮白孔且皮撕肉烂的长相,他们皆一致地疏散开来。

 此刻倾斜才发现自己的样貌真管用。暗忖的同时,他望向人群的中心,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单薄得看似快要被风吹走的男人。

 洛煌坐在马路旁的一张长椅,面向着马路唱歌。他不知道行人围着他指指点点、他不知道自己像一个疯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街边唱歌,但他就是想唱,高声地唱,唱得吵哑、唱得快要失声,可是他没有停止。

 “我的心早已经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点燃;我只剩眼角的一滴泪光,怎么把这世界照亮…”

 失去了你,你教我如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曾经带给我的光辉,全部都因为你的离去而一并带走!你留给我的,就只有那令人疯狂的黑暗!

 “对你的恨已经慢慢变少,对你的爱依旧无法衡量;在愿谅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就是伤、伤、伤…”

 我不想要那总是又酸又难受的感觉!我不想要那没有地方容身似的容虚寂寞!我不想要那心脏彷佛被人掏了出来的空洞!我恨带给我这些感觉的你!我恨你!我…曾经是恨你…只是时间久了,你走得越来越远,我…已经几乎忘记恨你的感觉…真的!

 我不恨你了…我不想恨你了,也不想爱你了…可是为什么…不爱你比不恨你…更难…“我以为你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伸出手却只是冰冷铁窗。若现实它总叫人更加悲伤,就让我在回忆里继续梦幻…”

 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你不曾说过爱我,我亦总是在猜测着你是否爱我,但那不要紧,因为你让我来到你身边;你对我很好,好得让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知道就算你不爱我,你都会一直和我一起,你给了我这样的希望…可是你却走了…走得那么彻底…让我只能活在你曾经存在过的记忆中…

 “我以为我从此能快乐飞翔,在梦醒后却只是冰冷铁窗;若现实它能教人更加勇敢,就让我在地狱里等待天堂…”

 现实与梦境,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活在哪一边,但如果你只出现在梦境中,那么就让我永远活在梦境中,在里面等待你的来临…“好伤心、好绝望的歌声…”不知道是谁突然在他旁边这样说。

 什么伤心!?什么绝望!?你们知道什么!?只有这样“他”才会回到我的身边!只有在自己的世界时“他”才会回来啊!看!“他”回来了!“他”

 就在眼前,漾着迷人的浅笑,温柔地看着我!他向着马路中央踱步,瘦骨嶙的脸挂着梦幻般的笑容“永,你回来了…”

 猝不及防间,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方才还在指指点点的人群发出惊叫。神知不清的洛煌出现一瞬间的清醒,他木然地看着那个由于刹车不及而向他冲过去的车辆。

 当车头炊掠过他的脸上,他的神情是解脱、是期待。撞死我吧!求求你撞死我吧!带我去有“他”的地方…求求你…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狐独地活着了…“小心!”

 一个人影扑向洛煌,一把将他抱住然后滚向马路的另一边;失速的车辆同时刹稳车子,停在刚刚洛煌伫立的地方,地上有着两行既深且黑的胎痕。

 洛煌被救他的人压在地上,后勺枕着那人的手臂。“你没事吧?”好剌耳又难听的声音,可那关切之情却是恁地明显。可惜洛煌不领情。

 空洞绝望的双眼此时丌显脆弱,因为身上的人打碎了他的希冀。就像是没有灵魂似的望进另一双深邃的眼眸,他发出破破碎碎的声音:“为什么不撞死我…为什么让我继续活着…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他”

 走…”为什么不让我来陪伴你…永…也许是太过虚弱,也许是刚刚的冲击影响下,洛煌竟然晕倒在倾斜的臂弯内。

 错楞了一下,倾斜疏散人群,把洛煌抱离马路中央。好轻、好瘦…当抱起瘦弱的男人瞬间,骨头的触感经由二人颇厚的衣服传递到他的双臂;他克制不住为他心疼,更加克制不住为他而泛起的怜惜。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这么在乎这个男的,但他晓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放下臂弯中的男人。从洛煌的裤袋掏出皮夹,又从皮夹中找到印有洛煌家地址的证件。地址就在这里附近,倾斜斟酌一下,背起洛煌步行送他回家。

 “洛煌…”念着证件上的名字,胸臆有着莫名的揪痛。这夜,倾斜遇到了洛煌。倾斜用洛煌的钥匙打开门,迎接他的是漆黑一片的空间。

 他在门口旁找到扭旋型的电灯开关,微微一扭,灯光从暗淡到柔和。环视四周,只见睡床的位置有点与众不同…在客厅!

 他轻声把门关上,再来到床边,动作温柔地把背上的洛煌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注视着那两颊深陷、额头突兀的脸,以及围绕着两眼又大又黑的熊猫眼,心的叹息更重。

 本来打算把洛煌送回来便离开,然而当他瞧见床头上的相架,他登时改变主意。拿起相架,里面的照片中有着两个男人,他们似是亲匿的好友、似是不离不弃的亲人、又是似是相爱的同性情侣。

 躺在床上的男人,在照片中笑得恁地灿烂、恁地明媚,照亮了那张俊雅秀朗的脸容,加深了一双清澈眼眸里的深情;这深情的眸子,牢牢地锁住被他紧拥着的俊美男人。

 宛如被摄去灵魂一般,倾斜定定地凝视着照片,是看着照片中那个沉醉在幸福中的洛煌?还是在看那个挂着一抹洒脱笑容,眼睛闪亮着神秘光芒的男人?

 须叟,他把相架放回原位。犹记得洛煌在街上那绝望得就像是失去活着意义的神情,他知道,多多少少也关乎在照片中洛煌拥着的男人。

 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大石压住,有股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他发现继续待在这里,他会变得越来越异常,他想离开,可又不放心床上的男人。

 他望向阳台,心想不如到阳台散心,于是便推开落地窗。夜风随即迎面拂过,闭上眼,深呼吸,让清凉的夜风沁入身心,让郁闷的五脏六腑一阵舒畅。他喜欢风,自由、洒脱、没有眷恋;他也喜欢站在风中,彷佛与风融为一体,卷尘而去。

 伫立在阳台上,眼前的景致令他着迷…先是一片绿苒苒的丛林,丛林中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场,供附近住宅区的孩童玩乐,即使现在是夜晚,彷佛仍然能听到孩童在游乐场嬉戏欢笑的声音。

 再之后便是浩瀚的大海,与夜色融入后更显出它如没有尽头的朴朔迷离。两手支在栏杆,静静地欣赏着美丽的夜景。他开始明白这间屋的主人为何会选择住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而他亦十分赞同。他站了好一会儿,整个心神几乎投进这里的风景,直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在屋内响起,才令他回过神来。

 也许是夜风的关系,使本来昏迷了的洛煌冉冉醒来。他张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阳台…多少个夜里,当洛煌惊醒过来,枕边人总是不在该躺着的位置,而是自己一人站在阳台上,喝酒抽烟,眺望远方,若有所思。

 久而久之,洛煌亦养成半夜醒来望向阳台的习惯。这夜,他的习惯不变,他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望向阳台…那个充满很多回忆的阳台…

 永,你是否有事情瞒着我?嗯,我在想,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那有什么好想,永远待在我身边不就好了?…是呢…你记不记得以前也好像这样子坐在阳台上?我当然记得!那一晚你对我说“一起生活吧”你都不晓得我那时有多激动!怎料第二天我们便吵架了,还记得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你…那晚的他,是多么高兴地说着以前发生过的事,可是现在的他…现在的他…

 洛煌泪眼婆娑地瞅着阳台,在模糊的视线中,他隐若看到一道身影…宽窄适中的肩膊,高佻精悍的躯体,窄长的双腿,神秘莫测的背影…那是多么的熟悉!

 他的心脏跳得异常急促,他急忙地弯起身,渴望且无比思念地瞅着那道身影,想呼唤什么,但哽咽的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那道身影的主人听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回头望向他,在幽暗的夜里和朦胧的视线中他看不到那身影主人的样子,但那双看着他的眼眸,漆黑得饶是暗夜的黑暗亦及不上,黑夜中的霸者!他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形容过这一双黑沉的眼睛!是他!是他!永…永…永!

 “永…”他呼喊,哧呆了站在阳台上的倾斜。洛煌的嘴里不断叫着“永”疯狂了般跳下床,用尽全力地向着倾斜奔去,那短短的距离,对于洛煌而言却像是长及街道;他的心脏揪紧得快要爆炸,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赶不及,害怕自己迟了一步那个人便会再一次离他而去!不!不要!我不要你再离开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永!”他不顾自己喘息连连,一把紧拥住不知所措的倾斜,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倾斜抱个粉碎;他把脸深深地埋进那温暖的颈窝,是温暖的!是温暖的啊!

 “永!永!永!我不会再放开你!不会了!”紧紧的抱着你,就算失去什么也好!就算世界毁灭也摆!我的手都绝不放开!

 “永…我…不放开…不…”倾涌而出的泪水沾湿倾斜的肩膊,那每一滴泪水,彷佛滴在他的心脏,让他的心难受得很。

 他本来想推开紧拥着他不放的洛煌,可是那每一声用泪水换来的呼唤、那颤抖得犹如面临危机而惶恐着的身躯、那充满深情却又无尽痛苦的拥抱…他心软了,他觉得此时推开洛煌十分残酷,于是任由洛煌拥着他,而他竟然也情不自禁地回拥着洛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