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男人说着说着,喉咙突然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越发干涩。“怪了…我干嘛…”

 男人顿住,脸上湿湿的,他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泪痕划遍了脸“我干嘛会落泪…永放假了…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心好痛…好想哭…为什么会这样的…永…”

 男人无助地用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望向对面的空位置,而他眼中的“他”此刻不再温柔地注视着他,而是悲哀的、心疼的、不忍的;“他”迷人的浅笑,亦已不复见。

 往时的SexBar总是人声鼎沸,但此刻却寂静不已…不!寂静的只有人声,心灵的呼喊却响炫云霄,而那一声又一声心灵的呼喊是透过钢琴的琴声表达出来。

 在没有其他人的SexBar中,洛煌正坐在表演台上的钢琴椅,皮包骨的十指在琴键上飞舞。

 奇怪的是,他弹奏的明明是一首轻快不已、让人心境愉快的乐曲,听在人的耳里却渗着浓烈的凄楚,每一下敲打在琴键的力度,大力且沉重得彷佛要把琴键敲破。

 乐曲完结,又再重弹,一次又一次的,只可惜他死寂的心情并非能靠着一首轻快的乐曲便能活跃起来。洛煌从来都不懂得弹琴,他不喜欢弹琴,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那种气质、那种兴致去弹琴。

 但不知何时起,他这种想法改变了…是何时呢…对了!在他看到“那个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专注地演奏,彷佛要把自己的情感灌注在他演奏中,借着乐曲把一切发泄出来;又彷佛借由演奏向听众传达他藏在心坎已久的心声。看着“那个人”的演奏,让他很震撼,亦让他很向往…向往这种沉默地渲泄、同时让别人分享自己的情绪的方法。

 “永…你记得吗…?自从那次看过你为你在狱中认识的兄弟演奏以后,我便一直缠着你教我弹琴呢…”

 琴声逐渐慢下来,直到完结洛煌有点茫然、有点迷失地仰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眸有焦距地呆视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地“但不知为何,我怎么学都不懂,那些音符对我而言比公司里的数据更难搞…”

 言罢,他啼笑皆非似的轻微摇头,缓缓地望向右侧空缺了的位子,身边就?像是坐着一个他致爱的人,看着空位的眼神由死寂渐渐地柔和起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空位”

 “虽然是我自己提议学弹琴,可是却因为是个音痴而气馁,但永你却仍然很用心地教我…”蓦地,洛煌弹了几个音符,组成一小段轻松悦耳的旋律“还记得后来你教我弹这一段的时候,你没有教我如何看琴谱上的音符,只是告诉我第一个音弹哪个琴键,第二个音弹哪个琴键…如此类推,你每天让我记着几个琴键,久而久之,我记得的琴键越来越多,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懂得弹半首乐曲了…可是我只懂得弹这首乐曲,因为你的时间只足够教识我一首乐曲…”说着,彷佛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一顿,本来有点呆滞虚幻的神情抽搐了一下,脸上突然闪过惶恐。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把脑中突如其来的念头甩去。究竟他忆起了什么?不!他不想去探究,他不要忆起那一闪而过的心慌!

 回眸凝望身边的位置,他的眼中又再浮现那道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的灵魂的俊美身影。他轻语:“你不仅是当红的国际巨星,更是永业的代理总裁,你总是忙得没有时间陪伴我。

 可是当我霸道地说不要其他他教我弹琴,只要你,你却二话不说的把难得的些许休息时间留给我,细心地教我弹琴。有一次你要赶通告,我却任性地不让你离去,而你竟然把通告延后,继续挂着你迷人的浅笑教我弹琴,一点也没有怨过我…”

 他伸出右手悬空停在琴键上,轻握,好似温柔地握着放在琴键上另一只完美无遐的手,而那从记忆中变成幻形的男人,笑着回望他“我突然间发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情人,我向你道歉,叫你不用理会我,快点去赶通告,可是你却摇摇头,轻柔地跟我说不要紧…”

 我只想留点开心的回忆给你…被枯瘦的手握着的另一只手消失了,枯瘦的手骤然堕下“登”的一声,与琴键相撞,使琴键发出巨响,回荡在寂静的SexBar内。

 身边再没有令他眷恋的身影。他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钢琴前,半晌,又再度弹奏起来。永只教他弹这首轻快的乐曲,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永大概以为在他走后,自己弹着这首乐曲,会令自己开心点吧…真是可笑,永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走了,所有回忆无论开心与否,都只会令自己痛彻心扉,只因永不在了,最爱的人不在了…

 我心里很难过,我很想见你,我很想与你一起,去哪里都一起…“煌,够了,别再弹了。”一只有力的手搭在洛煌的肩,制止他的弹奏“相随看见你这样子会很伤心的。”说话的人是伴星晨,是SexBar的酒保,亦是永相随么弟的同性恋人。洛煌没有反应,是听不到?还是故意不去听?“煌…”伴星晨欲语还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心底踌躇着要说的话宣之于口“煌,忘记相随…好吗?”

 伴星晨觉得自己好残忍,连他都忘记不到永相随…那个灵魂如清流般圣洁的男人,却要求一个深爱他的人去忘记他!然而,看着洛煌日夜在梦境与现实中挣扎徘徊,任由他的生命逐渐消逝,伴星晨觉得这样的自己更加残忍!

 琴声骤然停止,没有琴声的SexBar,竟然凄侧死寂得几欲令人流泪。也许,这样的气氛,是源于坐在琴前那个孤寂的男人。只见洛煌徐徐地回头,眼神涣散地仰头望向伴星晨,喃喃地道:“他死了便要忘记他吗?当初喜欢他的心情就这样忘记了不要紧吗?”

 闻言,伴星晨浑身一震,为洛煌那突如其来的清醒、为洛煌那执着的心情。“煌,你…”与他一起的点点滴滴,如果忘记了,还会有谁知道他们二人?共同拥有过的记忆?有谁会知道当他作为记者写不出稿的时候,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便会发现永竟然已帮他写完那篇稿?有谁会知道他要永赶通告时等他拿便当给他,可是有好几次都因为交通繁忙而迟到,永却为了等他而把所有通告延后,受到工作人员不满的投诉,却仍然坚持要等他,当他赶到的时候他甚至连一丝怒气也没有,只是温柔地笑着说:“很高兴今天仍能吃到你弄的便当”

 ?有谁会知道当别人看到他和永两个男人过于亲密,问他们是否同性恋,而自己却懦弱地否认,事后因此内疚而向他道歉,他却会说:“比起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我更喜欢你那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行为”

 ?有谁会知道这些事情!?不!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因为这些全是属于他和永二人一起时的记忆!如果连他也忘记了,便再没有人能证实永对他的温柔,再没有人能证实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他不想忘记!他不能忘记!就算永已成为记忆,他也要这记忆陪伴他到生命的尽头!

 洛煌甩开伴星晨抓着他的手,本来有一丝波动的神情,又回复死寂。再长的梦总会有梦醒的时候,然而当他迫不得已清醒过来,他又会再度沉睡,只为了继续发同样的梦。至少在梦中的他,是幸福的,因为有“他”

 在身边…“永,你看,今晚的星星很亮、很美…”步出SexBar,走在夜栏人静的街道上,洛煌抬头仰望天际一闪一耀的星星,感叹地说。他又变回到那个沉溺于梦中的洛煌。

 “永,你晓得天上的星星是代表什么吗?”他望向身侧,兴奋地问。在他身侧的“男人”摇摇头。洛煌好像很满意看见“男人”表示不晓得,他开心地笑着说:“天上的星星啊,其实每一颗都是代表永你心里的每一个愿望呢。”

 他抬头、举高手指向夜空“你看,那闪耀得最亮的一颗,就是你希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幸福的愿望;那边的一颗,就是你希望你的爸爸能够从痛苦的过去中振作起来,重拾他的未来的愿望;还有这边的一颗,就是你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生活艰难的儿童的愿望…”

 他站在原地,指着夜空的星星,把永相随的每一个愿望也说出来。“男人”凝视着洛煌孩子气的举动,漂亮的嘴型勾起宠溺的浅笑,静静地听着他说着自己的愿望。

 也许,永相随就是曾经这样子笑着站在洛煌的身边,只可惜人不在,徒留一道活在洛煌心中的幻影。倾斜细细碎碎的电视声从黑夜中响起,一个男人坐在幽暗的客厅中,紧盯着唯一在黑夜中发出光亮的电视。

 “…警方正在通辑一名杀人犯,此人杀害不少市民,警方呼吁市民如见此人请即回避并通知警方…”

 电视银幕上映着杀人犯的照片…那是一张平凡的脸,没有任何令人难忘的特惩,唯独是那双尝血的眼眸和癫狂的笑容令人战栗。

 男人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边;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播导中的新闻,两指抽掉嘴边的烟,吐出袅袅烟雾。蓦地“架勒”开门声响起,男人不慌不忙地用摇控器转向另一个广播台。

 “老公。”伴随着一把女音窜入耳中,一具温润的躯体扑入男人的怀里“这么晚了怎么还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电视?又不开灯…”

 “对不起,我只是睡不着…”男人顿了顿,续道:“每每闭上眼,便有一种虚空的感觉笼罩住我,我甚至好像能看到一片空白,那种什么也摸不着、捉不到的感觉…很可怕…”

 “老公…不要紧的,你一定会想起以前的自己…和你的过去…”女人口中虽然说着体谅的话,可是语气中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虚。男人勾起浅笑,轻轻拥着女人。

 那抹温柔的笑容,令女人看得着迷。“我想去酒吧坐一坐,也许喝点酒能让我比较容易入睡。”“那我和你去好不好?”

 “不,不用了。”男人摇摇头“你怀孕了,都已经有三个月大,不宜四处走动,再说酒吧那些乌烟障气的地方,对胎儿不好。”“那…好吧。”

 “你早点睡吧,我扶你回房。”他扶着女人,送她回房,扶她上床,为她盖好被子才离去。在这个世界上,长得丑的人有很多,但丑得令人一看便作呕的人便真的少之有少。男人的脸可说是不太“完整”脸上皮肤有些浮肿,长了满脸又红又大的暗疮,数量繁多亦紧密,上至额头下至下巴都是既皱又凹凸不平、皮肉肿烂,一点都不光滑;还有一道结了疤的刀伤从眉头间滑过鼻梁,延至左侧的脸颊;除此以外,他右侧的半边脸像是曾被火烧伤过似的,血肉模糊,毁了半边脸。

 丑陋的样貌引来无数行人惊恐的侧目,他就像有瘟疫般,每个行人都避之惟恐不及。男人耸耸肩,自顾自地走他的路,反正他再怎么自卑,他们都不会改变望着他的目光。男人叫倾斜,他并非一出生便是这么丑,至少他的妻子是这样说。

 他四个月前从黑暗中醒来,便什么都记不起,他不晓得自己是谁,更不晓得自己的过去。当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的妻子,她说他叫倾斜,是她结婚五年的丈夫。

 可是后来因为车祸而丧失记忆,而他的脸本来就肿烂,在那次车祸后他的脸也毁了一半,别人看到他还以为他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魅魑魍魉。

 兴幸的是这么丑陋的他,她的妻子却不嫌弃,并说好爱他,不介意他的丑陋,而且和他热恋的时候,他已经长得不甚好看。

 他这样的人,有一个这么爱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很幸运。遗憾的是,失去了记忆,总觉得好像遗去了灵魂的一部份,感觉…很空洞。

 因此,有些时候他会到酒吧喝酒,因为酒的辛辣给他一种错觉,彷佛能烧毁那空洞的感觉。今夜,他如常地去了一间叫SexBar的酒吧,如常地在那里喝酒。

 但他没想到今夜是特别的,因为他遇到特别的人…从SexBar出来后,正当他打算慢慢地走回家之际,附近人群喧哗的声音忽然贯地,勾起他的好奇心。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吵?他放眼望去,只见一群人挤拥在马路旁,耳边传来“哇,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