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还有风──吹乱了我的发,我的衣角,我的思想。快到了!快见到了!近了!摘叶湖!脚步停了下来,边剧烈地喘息边四处搜寻。

 湖边、树丛、草地…长椅!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过气来,他在那里!几乎是迟疑地走过去,只看得到背影的人,会不会又是他们的玩笑?若真的是他…经过那么漫长的静养治疗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在那一瞬间,忽然胆怯了,对近在面前的他。像是古时拜堂成亲时,要挑开那块喜帕前那不安又兴奋的心情。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这么长的时间,他竟连头也不回一下?不会是──颤抖地绕过长椅,低着头,走到那人面前,咬了又咬牙,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只会出现在梦里的白皙绝美的脸庞…茶色的会施咒的眼睛正下着雨…无声地簌簌地哭泣,泪,已淌满那无暇的面容。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化成火焰将思想燃烧了,这世界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

 “逡…语…”终于可以再对他喊出这个名字,终于还能再见到他!手不由自主地已经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拭着,抚着那些湿润的,还有体温的液体。不管怎样反复擦拭,这些水珠,像永远也擦不完似的。一直不停…

 “非、非…对不起,我、我不想…哭的,可是,光坐在这里等待,你这么久都不来,我又不能走…心里焦急又紧张。好不容易听到你的脚步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泪就这么下来了。”

 依然呆呆地只会注视那张嘴一开一合…只这样看着他,听他说话,看他流泪,就觉得幸福得马上死去都无所谓!

 鼻子忽然酸酸的,在还来不及意识到什么之前,滚烫的液体已经延腮边滑下,直直滴落尘土。这才发觉,伸手一抹,一手的泪。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都已经不记得上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

 我以为已将泪哭尽,在想他的那些夜里,在冰溪的顶楼上。原来,我还能流泪。原来,我还能再见到他。能够这样,流再多的泪也是值得的。一弯腰,轻轻吻上他,比花瓣还柔软的唇,比阳光还温暖。

 只是这样轻轻的碰触,我连心都融化了!疲惫的身体和四处飘荡的灵魂,终于合回了一体。两个人的泪水交织一起,在舌尖化开,有苦涩和甜美的滋味…思念的味道!许久许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望着彼此哭得红通通的眼睛,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还敢笑?!害我担了这么久的心!”用力捏捏他的鼻子,把他搂进怀里。“非──”他在我怀里像小猫一样地叫。

 “嗯?”“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你说呢?”我低头再吻住他,多少次都不够,在他唇间轻轻呢喃“想死我了──想得我想掐死你!看你下次还敢丢下我偷偷跑掉!”“呵呵。”

 他既不否认也不回应,只是傻笑。“你知道吗,我今天专门为了等你回来造了一场花瓣雨哦,谁让你来晚了,都便宜了浚语!”“你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知道!”“才怪!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得来!”“可是你还是回来啦!好了,花瓣雨没看成,还是有很漂亮的地毯铺在那里。走,我带你去看!我跟你说哦,有次我做的一个梦就像这样──咦?”我站起来了,牵着他要走,他却动也不动,只用眼睛有些难过地看着我。“怎么了?不想去吗?是不是太累了?”我蹲下来,跟他平视。他摇摇头。

 “非,我动了手术…”“我知道啊,不是…成功了吗?”看着他的表情,原本笃定的认知开始动摇了。难道是…我的心一沉,满心的喜悦立即去了大半。

 “逡语,你跟我说实话。”他犹豫了一下,像在思考措辞:“算是──成功了。”“什么意思?”

 “穆氏综合症是由病菌引起的,这种病菌已经跟血液融合,无法完全排出,只能靠抑制和转移。他们用药物抑制了之后,把它…全部转移到我的腿部。所以我的腿已经…”

 不能走路了吗?我吃惊地低头看向那包裹在长裤里的两条腿,现在才注意它们从开始就那么僵硬地垂放在那里,摸上去硬梆棒的,确实像失去生机的死物。

 怎么会这样?换取生命的代价就是牺牲身体的某部分吗?太残酷了!逡语看着我的表情,紧张地扯住我的衣服,又要哭出来的样子:“非,你…不再喜欢了吗?我变成残废了,你是不是…”

 “不要胡思乱想!”我瞪他,他把我想成什么了?“就算你全身都不能动,必须躺在床上过下半辈子,我也依然爱你!陪你!照顾你!我只是…为你难过。

 这些日子,你熬得一定很辛苦。逡语,如果我能陪着你,至少你能…”他笑着连连摇头:“这就够了,非!有你这句话,没有腿也没关系!”

 “傻瓜!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很不满地白他一眼。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我说非是不会嫌弃我的!我也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也一样爱你!”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应该已经准备了代步的工具吧?”这四周除了他什么也没看到。他脸红了起来:“本来有轮椅的,可是刚才被大哥推走了。”杜廷语也在?“他说──”

 “什么?”连杜浚语都那样玩我了,这位还能有什么好心眼?“他说,既然我这么有自信,而且‘夫妻’同体,如果要走,就要你背我。”他说得扭扭捏捏,我怀疑杜廷语的原意怕是有更深层含义。

 “‘夫妻’同体”?我已经可以看见他那么说时一脸的坏笑了。“哦?是背还是抱?”“抱?非,你自己也还是在住院吧?”他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立即刺激了我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作势要抱,他立即闪身躲开。“不要啦,好丢脸!我相信你就是了!背就好了。”他很不好意思,皱起了秀气的眉头。我又禁不住轻轻地笑,转过身蹲下来,让他慢慢爬上来。

 “…你好轻哦,逡语,你这么瘦下去怎么得了?”“你自己还不是!”…“非──”“怎么?”“这是你第一次背我哦!”“所以?”

 “所以小心点!要掉啦──啊──”…“非──”“又干吗?”“没有啦!能再叫你的名字──好幸福!”

 我也是啊!在前方,走过金蔷薇花道的小路,一定也有我们要的幸福!我们一起去,那个叫“永远”的地方!***逡语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腰上,刚刚沐浴过的他身体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刺激着我的鼻子和本能。

 只是这样抱着他,我已经觉得无比的满足。他摩着我左臂已渐渐变白的伤痕,幽幽地开口:“当时割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不痛吗?”

 “一开始很痛,划到后面就没感觉了。”我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他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手指划过我小腿上细小的痕迹,一些凌乱的线条和已经模糊了的“字迹”沿着笔画,重新写出我当时的郁闷、痛楚和疯狂的源泉──想你、想你、想你…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彭师傅看着你,还把轻云匕留给你了!”“用其他的东西,我还会做的。”我拿回他的手,微微颤抖的手,轻易透露了他现在心绪的不平静。

 “…陪我一起死,不值得!”他轻轻地吻上那条丑陋的伤疤,然后把脸贴上去“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会让大哥把你绑起来。”

 “还会有吗?”我伸手抚上他的发,柔软得如同婴儿。他的腿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代替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承受了所有的痛苦。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还要再重来一次。我会真的疯掉的。

 “不知道啊。毕竟病菌并没有清除,而只是被集中了而已。如果复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的语气既不担心也不轻松,像是在述说一个再正常不过事实。我点点头:“如果这样,就不要把我绑起来,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情发生,我们都一起承受。”

 “很痛的,非。那样的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会比我思念你的时候更痛吗?”

 他看我一眼:“你呀,就是让我最痛的那部分。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时,他问能不能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出事了,全身便像被抽筋错骨般开始疼痛,非常非常痛,痛到最后连要求送我到琴房的话都说不完整。可,你竟还说要跟我一起上黄泉?非,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能将我的胸口打穿?”他举起左手,有意无意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

 “知道吗?进手术室前,我曾想把戒指交给二哥。你拿到了它,多少也能体会到我要你放弃的心情。可是──”他皱着眉埋怨“等我把它拿下来,才知道你是多么狡猾!非,你好讨厌哦!明明说什么都没刻的!”

 “咦,我有这样说过?”我惊讶地扬起眉。“你──当天我问你的时候,你故意误导我。”他翻个身子,靠在我胸口。大声指控。“哪有!是你自己笨,猜了一堆都没猜对!”我开始耍赖。

 “你是故意的!刻这种话我怎么可能猜得到?”他立时把那枚戒指取下来,生怕我不承认似地伸到我眼前。指环内壁上俨然纤细小巧地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不刻这种话,你就要把它还给我了。”我收起笑容,认真地说。

 从他手上拿过来,重新套上他的手指。“好讨厌哦。”他小声地嘀咕“你早就料到我想这样做的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够知道,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所以我当时感动得要死,”他又红着脸瞟我一眼“躺在手术台的时候紧紧握着它,就像有你在一旁握着我的手一样。

 后来为我主刀的医生告诉我,他也没想到竟会这么顺利和成功,本来只是冒险的尝试而已,成功率根本是无法估算的。我的状态好起了很大作用。我告诉他,是因为我的爱人一直在保佑我!”“爱人?说‘丈夫’会比较好吧!”我弯着嘴角说。

 “你…人家说得这么认真,你好歹感动一下嘛!”他不满地拍我一下。

 “好好好,其实我感动得不得了。不如直接用行动表示?”“等一下!”他转头躲过我的狼吻,笑着“先给我看看你的戒指,看看你又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我把戒指取下来递过去,在他要接的时候往回一收趁机吻住了他“急什么?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想怎么看都可以。只是在这之前,先让我们把‘不离不弃’身体力行一下吧!”

 他的抗议声消失在这个缠绵的长吻中,以至没有看到我得意而幸福的笑容!逡语,即使你已站在那座桥边,也千万要等我!圣坛前我们曾约定:今世,下世,下下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化成沙,化成尘,让时间消亡的相守,是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