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可爱的声音忽然尖叫起来,里面各种不安和惶恐在横冲直撞,那双常常被我握在手里的白玉柔荑一下覆上了面,将那对碧潭覆盖。可是,我看见,无数的潭水依然从那指缝间奔涌而出,顷刻间,便是满面。

 “不要!不要这样看我──”她叫,惊慌失措,已近疯狂。我却笑,笑得大声,笑得无助,笑得肝胆俱裂。我知道我已经疯了。抓住她的肩,狂笑着说:“小葭,好美的眼睛啊!──为什么,要偷他的眼睛!”

 同时,听到了牙齿被咬碎的声音。我们一个在哭,一个在笑,场面混乱,生人走避。终于一个身影从里面冲出来,将她护在怀里,万夫当关莫可能敌地瞪着我。

 很好,不管如何卑鄙,如何狡诈,如何招人嫉恨,她永远有天兵神将随伺左右护佑周全,任她哭叫撒泼任意妄为。甚至,夺了他的眼睛!那我的呢?我的神将又在哪里?口口声声说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曹非,你怎么会在这儿?到底怎么了,你要这样吓她?”他拥她在怀,惊疑不定,怒气冲天,种种种种,皆因我的突然出场,乱了秩序,唐突佳人。

 “哈哈,我怎么会吓她?怎么敢?”我又笑,自己听来也觉得这样的笑声比夜枭哀鸣更刺耳难听“我只是在称赞──小葭,好美的眼睛!”

 说着,有些踉跄地上前,想摸摸那双眼睛,看看是否还是我熟知的那样能在艳阳下折射出茶色的淡晶光芒。她却更惶恐地往那怀里缩去,连带着杜浚语也向后移了几步,依然皱起眉瞪着我。

 “不要这样,曹非!根本与她无关!”“与她无关?呵呵,那么,与谁有关?你告诉我!”我痴笑着,眼里只有那双闪避着我的眼睛。“到底与谁有关?!你吗?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告诉我!”我冲上去揪住他,吼得自己也头昏目眩。

 “…我不能说。”他偏过头,竟不敢正视我的愤怒,只低声回我一句。又是这句!“哈哈,不能说…不能说…全都不能说!”我扬天长笑,只觉胸中有无数激愤在来回冲击回荡。笑着,再低头找到那双眼睛,柔声柔气地对她说:“小葭,你也不会说的是不是?”

 “…曹非哥哥,你、你…你不要这样。”她惊慌地看看守护神,又缩了缩,怯怯地低下头。“呵呵,不要慌,我知道他说过要送你的,我不怪你。”手指轻柔地拂过那双眼睛,连那长长的睫毛都和他的一样。我又笑了:“只是,小葭你要记住,再美的眼睛…也不是你的!”

 她顿时煞白了脸,连唇上也血色尽失,冷极似的抖缩。杜二少却是连脸都黑了。“你到底要怎样!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她并不比你好过!”

 我笑着摇头,她是天之娇女,我是什么?她失去的只是好友,我失去的是什么?她怎能跟我比?怎能!踉跄地转身,却被他拉住。

 “曹非,你,发生了什么事?”他终于注意到我头上臂上的纱布。“死不了!”挥开那只手,径自回身走。即使跌跌撞撞,也比在这儿面对他们强。他在背后喊,听起来似乎有些担心。

 我头也不回,只抬手摆了摆,冷笑着离开。出了医院,沿着马路走,一直一直,眼前只有向前延伸的人行道和那双惶恐却无比美丽的眼睛。

 脑子里似乎空白一片,又似乎充满了乱七八糟的色彩,混乱成一团,完全不受控制地跳出来。“杜逡语,你这个混蛋到底在哪里?!”用尽全力向天空大喊,可是轻轻的一阵风来,所有悲愤都消散在空气里。

 你在哪里?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古葭仪的眼睛不是你的!是不是?你还活着!是不是?你还会回来的!是不是?谁,来告诉我!

 忽然看到一个人,在那辆熟得不能再熟的跑车里。车在等红灯,他那修长的手指焦急地敲着方向盘,没有注意路边已经有个人快要倒下。我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绝不会错!──世间只这一辆银绿色林宝坚尼。

 也只这一个颠倒众生的倾城绝色!廷语,干吗要留这么长的头发?不嫌麻烦吗?这个啊?呵,当年有个小孩扯着我的头发说,大哥大哥,丹尼有个好漂亮的姐姐嗳,你也留长头发好不好?一定比他姐姐漂亮一万倍!

 人家好想跟小朋友说我也有个美美的哥哥姐姐哦!呵呵,我为了他这句话可是留了十五年哦!不过那个小鬼现在肯定不记得了。这么说的他曾一脸宠溺。

 仅仅数月,天地已经倒转!还是,世上万物皆认真遵循上天安排好的脚步,只有我脱离轨道活在末世纪的回忆?古葭仪重见光明!杜廷语剪了长发…连他也…舍弃了…为什么?!答案昭然若揭地只有一个,我他妈还在希翼什么?!

 胸口被缚得紧紧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就像一个箱子上压上了沉重的石头,上面堆得越来越多,箱子却是空的,于是──石头掉下来,一切都被压垮了。

 所以,不痛了,不慌了,不想了。摇摇摆摆地在路上晃荡,不时有人上来问我是否哪里不舒服。我茫然地看着他,咧开嘴笑: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知道吗?那个好心人立即触电似的放开手,一退三百多米,惊惶地盯着我。

 我再上前一步:告诉我好不好?他终于吓得急急走掉。如此这般,没有人再敢上前。继续笑着走我的路,身子却越来越无力,踉跄地撞到了人或物,有人要大骂,被我回身一笑,张着嘴僵在那儿,发不出声来。

 有人则立即躲得远远的,望也不敢多望我一眼。路边橱窗映出个憔悴的身影,裹着纱布,头发像枯草般杂乱,脸色是吓人的灰白,下巴上胡渣丛生,眼中无神一片死灰。

 干涩的唇角勾出一个残破的笑。找不回他的我。找不回我的我。从天亮走到天黑,我瘫到在随便一个墙根,像滩烂泥。

 身后的拐角过去是个巷子,深幽寂静,是很多电影中最适于绑架勒索杀人放火的背景。我斜靠在那里,如果面前能放个破碗,将是个企求施舍的完美造型。我“嘿嘿”

 笑了两声,正要经过的一对男女看了我一眼赶紧绕远走开。马路对面是幢极有气势的大厦,从我这个角度望去,竟觉得高耸入云。从云端放下来一幅巨幅广告,里面一男一女,向路人释放着和暖笑意。

 仿佛世界充满阳光,人人都该像他们一样万事无忧心满意足。须知他们的阳光也不过是下面聚光灯打上来,凭什么笑得这般舒心惬意?

 Shit!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拿了块石头用尽全力扔了过去。那个带着愤恨的黑影划着漂亮的弧线落在对面的马路边上,连大厦的边都没有擦到便失去了后劲。

 没有理会手臂上的伤因这样的用力更疼。再拣起一块石头,走到马路上,整个身子都要甩出去似的朝那个笑容砸过去,很好,这次我的愤恨飞到了大厦前的停车场。

 不知砸到什么,还有了回响。哈哈哈,我开心地笑,回去寻觅第三块石头。待我拿着石头回到马路上,对面似乎已经有人在朝这边张望,石头再被扔出去时,那边有人叫了起来。

 弧线的终点落在只比第一次稍远一点的地方,而我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四周不住响起汽车喇叭,不知何时我经已站到马路正中。无法随便抬步,华灯初上的都市正是车来车往的繁忙时段。一个个刺眼的闪光从眼前晃过,叫嚣的喇叭渐渐远去。像一出无声的影戏,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忽然无比彷徨。

 该按照惯例回到原地,继续这个无聊无望的戏份?还是该跳下台去,让这出苍白的戏码有一丝意外的色彩?

 头顶是被霓虹硬生生渲染上奇怪色彩透着怪异的大红大绿的夜空,看不到星光的窒闷黑暗背后是否有双眼睛在看着这世间的一切?操纵了我们的生死,还要操纵我们的喜乐爱恨。

 想来我是个不被他眷顾的孩子,从生命的起始便要品尝人世的离苦。无论多么努力,被留下的永远只有我一个。不──!我要挣脱这命运,让他知道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不管前世欠下多少孽债,我想今世也已还够。

 如果这是注定要经受悲苦的一生,我宁愿现在就选择了结。飞羽泪温柔地亲吻着我的胸膛,一种许久没有的平静渐渐降临。

 微笑着转身,慢慢迎向一盏盏如河水般流动的灯。向前一步,一辆车呼啸着从身前擦过,带起衣角和已经松散的绷带。微微一笑,再向前一步,又一辆车已到身前,硬是转了角度,斜插出去,只车身带着我踉跄了几步。

 微皱了眉,一咬牙迎着辆迎面而来的车跳了出去──“吱”的尖锐响声响起,它竟硬生生停住,惯性的车头将我只撞出三四米。我被掀翻倒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悲戚地发现原来寻短见也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那个司机冲下来看我,发现我还没有性命之虞时开始破口大骂。

 “神经病!想死不会滚远点啊?跳楼吞药割脉上吊灌煤气什么不行?偏要来这儿挡路!幸亏我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否则还不给你拖累死!妈的,死疯子!”

 我呆滞地转动眼珠瞅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个痛快?”“呸!你还真想死啊?疯子!”他被我看得脸上有丝不自在,急急回到车上,咆哮着一下开走了。

 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惜刚才被撞得气血翻涌,一时间感觉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哀鸣。周身疼痛,站也无力站。

 最倒霉的是经过刚才一幕,后来者不明所以,只学前车之鉴,人人小心谨慎,我这里俨然成为危险地带,每辆车经过皆放慢速度,注意行车安全。我坐在车阵中欲哭无泪。直到马路那边的人影冲过来。

 “果然是你!”他抱住我夸张地大叫,我冲他掀起半边嘴角。“曹非,你找死啊!”他揪着我,愤怒地震惊地悲伤地。

 “是啊,你能帮我吗?”我无力地笑笑,随着张嘴,腥甜的液体沿着嘴角蜿蜒滴落,慢慢地滑倒在他怀里。视线模糊了,意识也模糊了。***重新张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熟悉得让我讨厌!连旁边站的人都是。

 “哈罗,曹先生,感觉怎样?”女医生依然和熙地微笑,充满耐心和爱心。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但仍牵动唇角:“还好。您看起来也不错,李医生。”“至少比你好。呵呵。”她又笑,轻松而熟捻地。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曹先生。是否昨天离开后对本院念念不忘,忍不住要故地重游?”

 “正是。其实我是对美丽动人的您有特别的感觉,离开半日便觉如隔三秋,终于要制造机会回来继续接受您的照顾。”对付女人已是职业本能,甜言蜜语不需经过大脑便可脱口而出,比吃饭还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