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姐,你听我说嘛,那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总是转身就走,或是将电视开得震天价的响。我被完全地忽视,孤单无依,如同再次回到8年前妈妈离开我的那一天。

 我沮丧而颓废,放学也不想回家,常常一个人晚上9、10点还在街上闲晃。终于有人过来搭讪,问我愿不愿意陪她,她会付我钱。我竟毫不犹豫,直接跟她回家。

 那是我的第一次,生涩而笨拙,幸亏她并不在意。然后我发现这种事做起来并不很难。就算是男人也无所谓吧。只是我更愿意和女人在一起,起码正常。之后,她给了我一笔数目不小的现金,即使是当时还是方家少爷的我,也没想到会在几个小时内酬资如此之丰。还有一张名片。她赞我条件优良,如果缺钱或是还想玩,都可以到那个地方找她,那是她的店,名字叫“黑巷”第二天早上回到家,方采薇端坐在沙发上。还以为她在担心我彻夜不归,早早起来等我。

 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才发现她根本没发觉我回来,只是在发楞而已。我灰心地轻轻叫了声薇姐便想上楼,没想到她却突然冲过来揪住我,力气之大,我的胳膊一阵生疼。

 “你还有脸回来?!闵谦死了!你高兴了?”她发疯似的大叫,泪留满面。什么?!你说什么?我惊得抓住她,丁大哥?怎么了?死了!他死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迸出来。

 你高兴了?死…了?我吓得不知所措,怎么会?他为什么要…突然想起那天的气话,他当真了!天,我只是说说,他却当真了?!你这下满意了吧?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死?!

 你为什么要让他死…她疯狂地捶打过来,我只能架起双手护住头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任由她发泄。

 他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告别我,让我永远失去对采薇澄清一切的机会!女王一般美丽大方的方家大小姐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一刻,但只有这时,是毫无修饰的她。

 她终于打累了,瘫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憔悴而无神,嘴巴里面喃喃地念着:为什么?…方家欠了你们的吗?如果不是你妈,爸爸就不会死了;如果没有你,闵谦也不会死…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让你们在一起迟早会出问题…你们母子都是祸水,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奶奶把你带回来的…

 你可以骂我,但不准你骂我妈妈!原来她也和其它人一样!本以为她会不同,以为她会是我心中永远高贵圣洁的女神,却不料也是这样的粗浅无识。

 只是我从来都没发现而已。不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不准?!她像是高兴于找到了我的罩门,一下兴奋地站起来。

 我说得不对吗?你妈就是勾引了爸爸才有了你,还要害得我们家支离破碎!她是个扫把星、狐狸精,连你也是!不是!不是!不准你这样说她!你胡说!胡说?你不妨去照照镜子,看看清楚,你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愧是母子啊!

 连勾引男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她伸手过来掐住我的脸,疼得我叫起来。看看这张脸,不是祸水是什么?!闵谦说得没错,俊俏得妖魅,无论男女都会为它疯狂!哈哈哈,不如我先毁了它,免得再出去害人!她一转身冲过茶几上抓起把水果刀,我急忙往楼上冲。冲回房里,把锁反锁上,只听到她在外面乒乒乓乓地捶门。

 直到几个胆大的佣人上来将她制住。我恨死你们!我恨死你们!她疯狂地大叫,像鬼一样,我缩在墙角,不停地发抖…丁闵谦是从他们研究所的试验楼上跳下来的,当场死亡。

 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说因爱上一个男生,无法自拔,自觉对不起未婚妻,又无法割舍这份狂爱,只能选择了结生命。他只字未提被我拒绝,只说来生希望能够偿还未婚妻的深情,可见他写的时候,心中对我的怨念之深。

 他们只看得到他如何受诱惑,如何痛不欲生,却不知到底谁过谁失。此事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前程似锦的国家未来栋梁为不伦之恋所困,轻生人世的话题成为多家报刊杂志的重点报道,倍受委屈的未婚妻方采薇也一时间成为公众舆论深表同情的对象。

 虽然他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但我已受困其中窒闷难耐。我不敢上学,也不敢下楼,躲在房里,打开电视新闻里也全都是这件事情。直到丁家不堪其扰,找到方采薇,希望她能出面平息此事,让丁闵谦得一个清净,事情才逐渐偃旗息鼓。

 只是,我也再不能在方家呆下去。收拾好东西离开的时候,她像那天一样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翻着报纸。薇姐…我极小声地叫,犹豫着要不要打最后的招呼才走。还不快走?不要以为我会留你!她头也不抬,语气仍是未改的恶毒。

 我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走到大门前,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听好!出了这个门,我方采薇不仅与你再无瓜葛,而且势不两立!”

 8年的感情,顷刻间如大厦颓倒,只剩废墟一片。也许是昨天见到了她,很久没有记起的场面话语如走马灯似的出现在梦里,一遍又一遍…惊醒过来,又是一身的冷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逡语…无比地思念起那个人,习惯了有他睡在身旁,习惯了不再有噩梦…对着空无的黑暗发呆,久久不敢合眼。终于按捺不住,开灯拿过电话,拨他的号码。哪怕只有他的声音也好。

 “嘟…嘟…嘟…”很久,电话里只是机械的响声。怎么了?他不在吗?否则他这么浅眠的人怎会听不到铃声。再拔他的手机,却已经关机。怎么办?摸着胸口冰凉的飞羽泪,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重又试着拨,还是没人。

 再呆…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拨那个电话,可是,他一直不在。***最近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真是稀罕得超出我贫乏的想象。从电视台走出来,招手叫车,却拦下了一辆超贵气的黑色梅塞德斯。我吓得后退几步,这么贵的车子,也可以拿来做出租吗?谁知,墨色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的是杜正邦老爷的仪容。

 “上车。”不愧是杜老爷,一个命令言简意赅。他那个头也不转一下的姿态,像极了电影里老大在召见小弟。我乖乖打开车门坐进去,车重新开动起来。

 车厢内的坐椅是两排相对座,我在杜老爷的对面,敛气收腹,正色端坐。“曹先生,最近可好?忙不忙?”他向来不承认我的“身份”所以向来也都客气到家。

 “还好,有一些广告在拍而已。”我答得恭敬。与他老人家对话,会不由自主地从说话仪态到谴词用句都谨慎度衡,才敢出口。“哦。今天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是吗?”“是。”“那么介不介意跟我到一个地方去看看?”

 “好。”他微微点头,轻转头望向窗外,表示谈话结束。我便开始屏气敛息,耳鼻相观,任由这辆车载我去往亚特兰蒂斯抑或蓬莱仙岛。像是开了很久,已经离开了市区。透过车窗看外面风景秀美,心里不由啧啧称奇,竟不知郊外还有这般好景。

 原来以为不是牛就是羊的。车开进一条幽长的林道,终于停下。出到车外,才发现已经置身一片广袤的森林之中,眼前似是处极宏大的宅邸,掩映在门后狭长的林阴中。

 整个森林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虫叫,更衬出一种吓人的幽静。心中不禁生出不祥的预感,脑中响起了几月前和古葭仪在花房中最后的对话:如果你和我们一样在寂静中生活几年,也就能听到了。你们?对,我和逡语哥哥。

 啊,你也在那个塔里岛上住过?塔里岛?那是什么地方?咦,难道我记错了?不是叫塔里吗?那个逡语住了十年的小岛。

 …塔里…岛?怎么,难道不是?…曹非哥哥,你要答应我,如果我对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能告诉逡语哥哥。好!到底怎么?不是小岛,是森林。迷雾森林。我着魔似地慢慢走过去,看到大门边上的名牌,写着那四个字──迷雾森林。

 我呆呆地看着这些字,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勇气。原来是真的,迷雾森林。“曹先生,请跟我来。”杜正邦将我的怔楞看在眼里,没有丝毫其它表情。原本他要车停在门外,就是要让我看到这个的吧?“杜老爷,这是…”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

 “这是我杜家的物产之一,森林和这处房子同名,都叫‘迷雾森林’。”他的解答与我要的相差甚远,我没有兴趣考究这里的名称来源。“我的意思是…”

 “曹先生只需跟我走,自然就能明白。”他原来是故意的,关子卖得越大,呆会儿给我的“惊喜”就越有效果。我默默地紧随其后,我们两人在那条通往大宅的林道上走,不紧不慢,像在一路欣赏。

 大凡豪宅似乎都会把主宅设在大门后八百多里外的后方,在中间再加条隔道,长度与富贵度成正比,通常栽花种灌。

 这样不仅显出骇人气势,也相对安全。想来如果有贼人入侵,除非堂而皇之地开车进来,否则光是跑过这样的一条道,也必定要耗去大半时辰,累个半死,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不轨?

 但,这条隔道比我见过的都要长,并且全都是高耸入云似的参天大树,笔直壮硕分立两旁。主宅在遥远的尽头,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且最谂人的是,走了半天,竟看不到半个人影,那样的静寂死沉顺着每一个脚步渗进心里,一点一点培育着对虚无的恐惧。

 “曹先生,感觉如何?”杜老爷突然发话,着实吓我一跳。“啊?哦,呃,还、还好。”他侧头看我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提了提,想来已经看出我的不自在。

 我被他那样嘲讽的表情激了起来,刚要反驳,他又开口了:“这条道有近五百米,我们这样相伴而行,尚且受不了,逡语却三番四次要从这里走出去。”

 逡语?终于要提到他了。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打到杜家主机佣人们都说他已经出去,又不想麻烦杜廷语他们兄弟,也只好作罢。原来他住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逡语他…”

 差点脱口而出──他是不是被关了起来?“曹先生大概不知道吧,逡语本来应该有个孪生兄弟。”

 他另起新题,我猝不及防,只好捺下性子听他讲。他似乎要在这片幽静中给我讲故事,让我有三分期待,十分紧张。

 “孪生兄弟?”两个逡语会是怎样的光景?“嗯。当年他母亲怀孕时是一对双胞胎男婴。虽然已经有了廷语、浚语两个孩子,但我们依然非常高兴。我们的年纪渐长,能再得子已是一时幸事,何况还是两个,更觉得是天赐的福分。”他的说话渐渐感性,完全可以想出他们当年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可惜…我夫人是高龄产妇,两个胎儿并不很健康。当时我连名字都已经起好,一个叫逡语,一个叫巡语…却没能全部用上。”他叹了口气,回忆这样的事,听的人和讲的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终于要我们选择保住一个。逡语是哥哥,身体相对健壮,巡语则弱小很多,最终成为不得不牺牲的那一个。”这次他停了很久,心绪一时间难以平定。他已经用名字称呼那两个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可见那未能出世的巡语在他心里是怎样的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