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这两扇门一会,然后无奈地发现这次的探险大概只能到此结束了。

我们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如果强行闯入的话,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反正肯定会闹出大动静,然后把一大波医护人员引来。

不过倒也可以试试,说不定院长一生气就把我们关进去了,但也可能会让卡尔给我们来一针加强。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让叶昭暴力破门,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先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惊叫,然后是门纷纷被打开,还有七嘴八舌的声音问发什么事了。

我和叶昭对视一眼赶紧下去,假装刚出来的样子混在人群里,我一眼看到挤在最前面的阮小水,便拍了拍他的肩。

“天哥,你们去哪儿了?”阮小水一见到我就小声抱怨起来,“我刚刚听到动静就想去叫你们,结果敲了半天门没反应。”

“睡死了没听见。”旁边人太多,我不好跟他细说我和叶昭的去向,便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这是回事?”

阮小水压低了声音道:“是马佳洋。”

“他怎么了?”

我这会也看清被三四个健硕护工死死按在地上的年轻人,条纹病号服在挣扎反抗中变得皱巴巴的,双手扭曲在背后,他的脸正好朝向这一边,满是慌乱,凌乱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然后他不经意间对上我的视线,又剧烈挣扎起来,因为脑袋被用力按住,嘴巴不能完全张开,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

很快霍德尔院长赶过来了,身后跟着卡尔还有马佳洋的主治医生——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我总觉得这人白大褂下纹了一身的青龙白虎,说他是医生还不如说是屠夫。

马佳洋看到光头手里的小针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挣开身上的护工,跌跌撞撞地朝人群跑来,别人或许不知,但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在向我跑来,他有话想跟我说。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重新抓住,小针筒扎上了他的胳膊,随即连他眼里的绝望都熄灭了。

“这位病人趁大家午休的时候,擅自闯入B区重症区,不但惊扰了他人休养,自己也受到刺激发病了,被B区的护工发现遣送回来,必须马上接受治疗。”

院长拄着手杖,一脸严肃地扫了一圈人群,“我希望其他病人不要向他学习,好好待在A区养病,等康复了自然可以出院,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不然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谁也没法为此负责!”

院长的眼神十分可怕,我觉得他已经不再遮掩了,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会吃人的怪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马佳洋被带走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我朝阮小水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进了206病房。

“马佳洋为什么会忽然去B区?”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B区对A区的病人来说就如同禁地般的存在,平日里别说进去了,连例行劳动的时候都不愿朝那边张望,而且最让我在意的是马佳洋看我的那个眼神,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唉,谁知道呢!”阮小水长长叹了口气,“天哥,你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被逮住的吗?”

“怎么?”

“他确实挑了个好时候,那会子正值B区护工交接班,顺利躲开看守进到楼里了,而且因为他穿着病号服,在里面四处游荡,居然一时半会没人发觉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可怜的家伙不知在哪扇门前忽然发病,左右脚不知该迈哪只,进进出出十几次,这才引起护工的注意,然后就被逮住了。”

马佳洋的病放在平时其实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强迫症而已,但这次却给他惹了大麻烦。

出了这样的事,这天下午谁都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躺在床上装病,叶昭又开始捣鼓他的小米粥,阮小水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再次见到马佳洋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阮小水看到他被两个黑人护工抬着进了病房。

可怜的年轻人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医生,没有护工,没有其他病人。

我和叶昭还有阮小水进去看他,他已经醒了,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缠了好几圈,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一点光彩也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很快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马佳洋。”阮小水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看他的样子,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马佳洋,我是白天,你下午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然而他还是漠不关心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聋了,也仿佛……傻了。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们是疯子却不是傻子,等到真的有人成了傻子的时候,我实在接受不了。

“马佳洋!你说话!你是哑巴了?!”我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摇他的肩膀,可是他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你们在干什么?!”院长阴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身后是好似背后灵一般的卡尔,他桀桀怪笑地看着我,李莫东神情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得很无奈。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却在看到一行人的时候很快冷静下来:“我们只是来看看马佳洋的情况,他好像不大好。”

“他刚接受了最有效的治疗,很快就能康复出院了。”院长用一种慈爱地目光看着床上的人,语气里的期待却让我莫名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怎么样?羡慕吧?你不是也想早点出院吗?要不给你也治疗一下?”卡尔搓着手,眼里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脸色白得可怕。

院长瞥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以后别再过来了,马佳洋需要好好休息。”

“是是是,一定不来了,一定不来了!”阮小水忙不迭地替我应了,然后推着我出了房门,叶昭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祖宗诶,你可千万别再跟卡尔起冲突了,我看那狗/杂种还记得上次我们打他的事呢,听到他刚刚说话的语气没?活像要把你吃了!”

阮小水话里满是担忧。

“什么治疗会让马佳洋变成这样?”马佳洋活死人一样的状态让我根本无法接受,我焦虑地在病房内来回走动,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烦躁。

“前脑叶白质切除术。”叶昭的声音很冷静,成功地让我停了下来。

“什么?”阮小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神经质地揉了揉眼睛,抖着声音解释道:“前脑叶白质切除术,一种神经外科手术,包括切除脑前额叶外皮的连接组织。”

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是世界上第一种精神外科手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特别流行,用来医治某些精神疾病,包括精神分裂症,临床忧郁症,还有其他一些忧虑紊乱症等。

然而在现代精神学看来当时的这种治疗手段简直粗暴得可以,对精神病患者不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

阮小水顿时如遭雷击:“天,天哥,你,你说什么?你是说马佳洋的脑子被切开了?”

小个子再也淡定不了,大概是兔死狐悲的共情效应,他抱着脑袋害怕极了:“不,我不要被切开,天哥,我们赶紧逃吧,先是王文,再是沈阔,现在又是马佳洋,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阮小水的担忧不无道理,一张名为恐慌的大网将我们兜头罩住,我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血丝从断指上渐渐渗出,将纱布染红。

忽然我的手被握住了,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不安惶惑。

“我们一定能出去。”叶昭这样说,“小叶告诉我,我们一定能出去!”

他小心地解开脏污的纱布,拿酒精棉花轻轻擦拭伤口边缘,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包扎好。

叶昭体内的这个鬼魂真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叫小叶的家伙就是他自己,但是他始终不承认。

他语气笃定,让人无法怀疑,我的心一下就安定了,我们还活着,还没到七天,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怎么能自乱阵脚!

“对,我们一定能出去!”我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脑中一片清明。

阮小水看看叶昭又看看我,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渐渐平静下来:“天哥,叶哥,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我想了想道:“让我们来理一下思路,第一天的时候我们就确定无法直接从围墙和正门离开这儿,那么只能从A区和B区内部想办法。”

“天哥,你是想挖地道吗?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那时候我还是个正常人,虽然我现在也不觉得我有病——讲的是有个人被诬陷进了监狱,他花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用一把勺子挖了一条长长的通往外面的地道,最后成功逃离的故事。”

阮小水眼里亮晶晶的,但是很快又沮丧起来:“可是我们没这么多时间啊。”

“不需要。”我摇了摇头,“我有种直觉,这出口已然存在,只等着我们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