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决定离开疯人院的想法好似小孩子过家家般胡闹,那么经过昨晚的事,我真正意识到这绝不是开玩笑的,而且,我有预感,我们即将面临的危险还不止这些。

李莫东给了我几片消炎药,防止创口感染发炎,我道了谢,一口把药吞了。

我和叶昭并没有在李莫东的办公室逗留太久,因为阮小水找过来了,小个子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我没让他开口,而是与医生作别回了病房。

阮小水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愁得脸都皱起来了:“天哥,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让我躲在三楼那个房间里吗?”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你们不知道,我快被吓死了!”阮小水仿佛被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吓到,脸色都白了几分,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大衣柜,没怎么犹豫就躲了进去,谁知过了没多久……我听到身旁响起一个抽抽噎噎的哭声。”

阮小水那模样简直要哭出来了,我只好递了杯水给他,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才重新开口:“你们大概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大衣柜里乌漆嘛黑的,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点点亮光,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

然后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忽然在我耳边哭,我当时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哪里还管什么捉迷藏啊,拼命去推柜门,可是你们知道吗?那狗/日的门怎么也推不开了!呜呜呜……”

阮小水仿佛又陷入到当时的场景中,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并没有安慰他,叶昭就更不会了,我俩静静等他哭完。

过了一会,阮小水自己抽了张纸巾擦干眼泪,打着嗝儿道:“我在大衣柜里各种折腾,可是什么都碰不到,就像被丢到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那哭声像幽灵一样缠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柜门忽然就开了,我从柜子里摔了出来,赶忙连滚带爬地躲到床底下去了,一直待到游戏结束……然后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我最喜欢的一个口袋不见了!”

阮小水说到这儿又要哭了。

他说的这个口袋我也知道,是一个白色的扁扁的袋子,上面没有拉链也没有抽绳,但就是怎么都打不开,谁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小个子一直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哭声吗?”我又给他倒了杯水,在床沿上坐下。

阮小水努力回想了一下:“像是个小孩子在哭,很稚嫩,感觉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五岁。”

阮小水以前有个比他小很多的妹妹,所以对孩童的声音格外敏感。

“是小男孩吗?”我想了想又问道。

“对,对,天哥你咋知道的?”阮小水一脸惊讶。

我摇了摇头:“我想去三楼看看。”

“什么?!”

疯人院并不禁止病人在A区这幢双子楼的任何地方活动,不过阮小水显然是因为昨晚的经历对三楼心有余悸。

“我觉得那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线索?”阮小水又害怕又带着点期待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我坦言道。

“……”

虽然我的回答并不能令小个子感到满意,但他还是决定相信我,这大概就是马仔对老大的盲目崇拜感使然吧。

不过我最后还是没能去成,因为我晕倒了。

这一晕简直来势汹汹,眼前发黑,耳鸣,手脚不听使唤,全身力气像被抽干一样,感觉出晕眩的那一刻我无比庆幸是在床上,不然肯定会跟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然后摔得鼻青脸肿。

然而我并没有完全晕死过去,我的眼睛模模糊糊能看到有人不停地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我的耳朵朦朦胧胧地能听到阮小水慌手忙脚地去喊医生,还带到了一把椅子,叶昭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却无法做出回应。

李莫东来了,黑人护工来了,连院长都来了,还有卡尔。

我敢肯定卡尔一定是来看我笑话的,他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天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家伙居然是个医生!

院长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我今天没有在他眼中看到那种野兽面对猎物的蠢蠢欲动。

然而我在他的眼底深处感受到阴冷和漠然——白天的他和夜晚的梅森管家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他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浑浑噩噩地躺在被子里,但我的大脑却不肯停歇,它在叫嚣,它还在飞快地运转,我应该是发烧了,整个人渐渐变得滚烫,叶昭一直在给我换敷额头的毛巾,但是没什么效果。

我听到李莫东对院长提议说要给我打针退烧针剂,但是很遗憾,卡尔告诉他针剂前几天用完了,新的药还没到,毕竟霍德尔只是一家精神病医院,更多是类似于疗养院的存在,对一些常规用药的配备反而没那么重视。

李莫东只好给我开了片状的退烧药,可是我牙关咬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肯吃,众人努力了许久只好放弃。

“上帝保佑他!”院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卡尔眼神复杂,有不甘,有遗憾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觉得我一定是烧糊涂了。

因为还有其他事务,没多久院长就带着这个霍比特小矮人离开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世间真有因果,而且交织缠绕,分不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总之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当然后来证明并非如此)反而让我逃过一劫。

我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连晚上丽兹小姑娘的游戏都错过了。

到了第三天一早,沈阔消失了,跟王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当阮小水垂头丧气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并没有觉得惊讶,我一直想不通的只有王文的死。

“天哥,想不到你病了就可以不用玩那个该死的捉迷藏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阮小水蹲在我的床头,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这一天一夜,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只喝了点叶昭烧的水,我浑浑噩噩的脑子开始恢复正常,整个人也清醒了很多。

烧是半夜里退的,没有任何药物辅助,全凭自身抵抗力,我无比庆幸这具不够健壮的身体足够年轻。

我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打算去餐厅觅食,李莫东照例送来治疗精神病的药物,我乖乖吃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告诉我好好养病,不要多思,出去的事他会跟其他人一起想办法,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叶昭坐在对面的床上,将我的反应从头至尾看了个遍,忍不住皱起了眉,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些小米,淘洗干净,用病房里的电茶壶煮了一壶稀粥。

然后我俩分着吃了。

说实话,那粥的味道着实不咋样,还报废了一个电茶壶,叶昭说他等会用那个装过小米的口袋去跟阮小水换他们病房的茶壶,我觉得这生意不亏。

吃饱喝足,我向叶昭询问他们昨晚的那场游戏。

他说,一开始出来接待的还是院长梅森·霍德尔,不过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嘴唇有些发白,眼底也有青黑。

这次捉迷藏的范围扩大到了除B区那幢小楼以外的整个疯人院,丽兹的童谣唱了八遍,比前一次多了三遍,寻人的时间也加长了,变成一个半小时。

阮小水怎么都不肯再躲到三楼那个房间里,死活赖着叶昭,最后两人躲进了餐厅的壁橱里。

李莫东和马佳洋受到我们前一晚的启发,去了A区另一边的种植园,而且他们似乎运气不错,并没有碰到那种凶残的人形怪物。

可怜的沈阔没人愿意跟他组队,傻大个破罐子破摔,一路哼着哀乐又哭又笑地绕着游戏范围来回跑了好几圈,倒是花了丽兹不少功夫去找他,差点时间不够,所以谁又能说他是真的傻呢?

跟叶昭说了会话,我精神好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大半,便再次提出要去一趟三楼——原本昨天就打算去的,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晕厥耽搁了。

这次就不带阮小水了,那家伙估计心里也不大乐意去,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特意把枕头塞到被子里,假装还有人睡在里面,然后跟着叶昭出了房间。

眼下差不多快到午休时间,天又热,病人和医护人员几乎都要回房睡一会,不然下午扛不住,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轻手轻脚地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没有精致美好的紫色鸢尾花墙纸,没有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兰花壁灯,更没有裱在白桦木相框里的丽兹一家四口的黑白老照片,映入我们眼帘的只有雪白的墙壁,昏黄的顶灯,还有两扇上了锁的冰冷的铁门。

没错,是两扇,夜晚的三楼只有一个房间,而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并排的两扇一模一样的铁门,也就是两个房间,铁门上分别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字——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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