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慕容壡在御书房送走了慕容启与几名将军,商议的是秦军入蜀一事,完事后已是深夜,慕容壡回到清泉殿,本以为那个白日里说困顿的女人早已睡去,却不料推门便看见了坐在窗前对着月光看着书的女人,听见开门声,女人侧过身来,偏着头,见到来人,本来清浅的笑容一下便深上了许多,眸光里全是酝酿了十几载的柔情,“回来了?”

慕容壡关了门,走了过去,板着脸:“相国不困?”

“等王上回来。”

“哦——”慕容壡声调挑了上去,问,“白日里相国说家里养了只小野猫,夜里黏你的紧。”

严无为不动声色的笑着。

慕容壡走到了她跟前来,睨着她,语气里有些小别扭,“小野猫黏你你不乐意?”

“若是不乐意,臣便不会在这等那小野猫回来了。”

“等到了又如何?”

“让她黏我。”

“哼——”

哼的倒是响亮,可人去已经缩到了严无为的怀里去了。揽着女人纤细的腰枝,靠着女人瘦弱的肩,慕容壡却觉得这是她唯一的宁静,她轻阖上眼,叫着女人的名字,叫一声,女人便应一声,再叫一声,女人还是好脾气的应着,到后来,她便低低的笑了起来,女人爱意难掩,勾着嘴角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略为羞涩地抬头微瞪了眼那厚脸皮的人。

“嗯?”女人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尤为舒服,明明白日里才暗暗下决心再不当那“黏人的小野猫”,现下听着那女人的话,慕容壡就又暗戳戳地拉了拉严无为的手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早朝,慕容壡下旨派二十万秦军入蜀,掌帅印的是在授相印仪式上跳出来反对的两朝元老公孙矩,公孙矩是武将出生,近年因为年事已高,已很少再上沙场,但也正是因为他岁数大了,才有别的武将没有的谨慎与经验,蜀地历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易守难攻,此番秦军入蜀,要战多久,谁也不知,公孙矩挂帅,是再合适不过了。

下朝之后严无为没去御书房,而是回了相国府,刚一回府,管家便迎了上来,“相国,纪将军已经来了。”

“备些茶水来。”

“嗨。”

到了会客厅,严无为一眼便看见了那名名叫纪茂的青年男子,她微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迎了上去,“纪将军。”

纪茂听到她的话,急忙回过身来行礼道,“下官纪茂,见过相国。”

“纪将军有礼了。”严无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坐。”

“多谢相国。”

落坐之后,下人很快便上来了茶,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待下人走后,严无为才道,“此次入蜀,纪将军所在的军队可曾有名?”

“有的。”纪茂很谦逊,“下官只是个千夫长,岂敢让相国称我一声‘将军’。”

“你我皆事秦,下朝之后便是同僚,如此称呼,有何不妥?”严无为和气的笑着,“再说将军铁胆忠心,区区一个千夫长,委屈了将军了。”

纪茂不卑不亢,“相国言重了。”

纪茂少年随父入伍,立下不少军功,弱冠不久便被封为四品将军,可惜沙场兵练,一时失手,误伤了对手,本来沙场练兵,刀剑无眼,也不是什么大事,纪茂也并非诚心,可偏生那人是某世族的嫡次子,自幼娇贵,家里本想让他挂在军部混个名声在,以后也好擢升,谁曾想那小子不知死活,要上校场挑战纪茂,纪茂失了手,才伤到了他,赔了礼道了歉,世族仍不依不饶,逼到最后王上没了办法,硬是强行问了纪茂的罪,罢黜了他的爵位,贬为甲士。纪茂也是真本事,才半年多点,便靠着自己本事升到了千夫长。

“找将军来前,我曾与王上商议过将军的事。”

纪茂怔了一下,继而叹气道,“纪茂何德何能,如此让王上与相臣担忧。”

当初慕容壡刚继位便出了这事,秦国世族历来飞扬跋扈惯了,非要逼着慕容壡治纪茂的罪,慕容壡有心偏坦纪茂,可惜王位尚未稳当,老世族在秦国又有威望,不能硬碰,只得咬下牙忍下来,但慕容壡心里也清楚,老世族们并非只是冲着纪茂来的,更多的则是来给她这新王立个下马威,让她明明她这王位是老世族们“恩赐”的,一向脾气好的慕容壡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也正是如此,慕容壡自觉对纪茂有愧,治了纪茂罪的当夜里便去了军营,亲自给纪茂赔不是,并许诺,有朝一日,定会还他清白。

“将军放宽心,现下的王上可不是半年多以前的王上了。”严无为轻松一笑,“这次找将军来,是有两件事要与将军商议。”

“相国请讲。”

“公孙矩是老将,经验多,将军此去多多学习,王上已同公孙将军知会过了,公孙将军是两朝元老,待秦一片丹心,懂得是非大理,定然会尽心为将军解惑,还望将军莫担忧。”

“能与公孙前辈共上沙场,乃是纪茂三生之幸,纪茂定然不负王上,相国,公孙将军之望。”

严无为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此事甚大,目前只有王上,我,还有公孙将军知道。”

“何事?”

严无为声音低了下去,“攻蜀以后,回秦路上,将军会路经鲁国。”

“借鲁道攻蜀,此事下官知道。”

“非也非也。”严无为摇头,“无为说的是回秦的路上,将军会率一队人马正好从鲁国国都旁经过……”

纪茂的神色一顿,“相国的意思是?”

回秦反道攻鲁?!

严无为笑的清浅,“将军若是攻蜀顺利,蜀地并会并入秦地,秦地之间隔了个别国……不妥不妥。”

纪茂似乎是没想到向来平稳的王上与严相此番会有这般大动作,心里一时惊涛骇浪,但更多的则是秦人骨中的好战血性在燃烧,若王上与相国此计大成,秦国的版土将会扩大近一倍,想到这里,向来沉稳的纪茂激动地站起身来抱拳道:

“末将定然不辱王命!”

严无为亦是起身回礼道,“如此,无为便在王都备好美酒,静待将军归来。”

“嗨!”

送走纪茂后,严无为便去了后园,管家跟在她后面听着她吩咐,“那位崇姑娘呢?”

“回相国,姑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三五日才回来。”

严无为点头,心知崇明是个在家呆不住的,做事也有分寸,便也未多问,转口问起了另一人,“那贵客呢?今日可曾进食了?”

她口中的那名贵客便是慕容器了,自从那日救回慕容器后,严无为便一直把人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倒也不怕被人发现,一来相国府里的机关秘道全是她亲手设计的,莫说是一般人,就是会武艺的也够吃劲,二来要是真被人发现了慕容器就在她府里,那倒也就省事了,直接便与公叔疾撕破脸了便是,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早一点,迟一点,她并不介意。倒是那慕容器,孩子终归是孩子,那日醒来以后同严无为立了决心,许是伤心过度,竟连着发了十来日的高烧,这正月里年没过好,全生病了去。慕容壡倒是心大,丢了两个御医过来全天候着外,竟是一眼都没来看过,该吃吃,该睡睡,完全不是先前那个听着自家侄女受人欺负了就要跳脚的姑姑了。

慕容壡心大,严无为可不敢心大,毕竟慕容器只要安稳的活着一天,慕容壡心里便会轻松不少,做事也不会怕东怕西,立慕容器为储是迟早的事,王储有人,慕容壡便不再担心大秦继位无人,说的更自私点,有了慕容器,严无为便可以将很多事规划的更长点,更远点,尽可能的不让慕容壡操心的太多,承担的太多。归根到底,她待慕容器好,也只是因为慕容壡的关系,这个女人看起来是平易近人的,可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她的心里满心满眼全是慕容壡,若非是慕容壡想为王,区区一个秦国相国的位置,还犯不着让严无为这般劳心尽力。

“昨日贵客便好了许多了,也进了食,太医说贵客恢复的不错,再有月余,便可痊愈。”

严无为听着管家的话,不作声,只是脚上的步子却在中途改了个方向,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慕容器见到严无为来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一直躺在床上的她显然是闷坏了,又不能下床,后来好点了,严无为便让人给她拿了书让她读,所以严无为来的时候慕容器的手里正拿着本书在看,见到严无为,慕容器放下了手里的书,高兴道,“先生……”

严无为笑着点头,她总是这般带着笑,令人心生亲近,可是她又总是在别人亲近了她以后才发现她的心里只有个慕容壡,除此之外,再不愿与人亲近。

她所有的好全给了慕容壡,就连温柔也是独一无二的,给旁人的,只是或多或少因为慕容壡的关系在,好比朝中的良臣,因为他们待秦忠心,待慕容壡忠心;好比吕晶,因为她待慕容壡真心;好比慕容器,因为慕容壡需要她,心疼她;

这个道理慕容器花了三十余年才明白,才接受。严无为待她好,从来都只是因为慕容壡,并不是因为她,所以无论她怎样,严无为的心里都不会有她,怪不了严无为专情,怪不了姑姑太幸运,怪只怪自己年少时遇上的是严无为,那个令所有人惊艳的女子。

那年脆弱不堪一击时,严无为温柔的笑照亮了她阴郁的一生,往后的岁月里,她浮浮沉沉挣扎了三十载,终归只是得了句“谢谢”。

不是谢她满腔沉甸的爱意,只是谢她成全了她的遗愿,让她与姑姑能永远在一起。

而她慕容器,隔着一台阶,永远地仰望着她们,就像过去,就像现在,就像未来,从来未变过。

(本章完)